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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熙偏頭,不忍再看。
忽然,有人拉住自己的手,她有些惘然地望過去。
那人低頭,對自己笑了笑。
……小玉?
寧熙瞬時覺得自己呼吸一滯,萬般情緒湧上心頭。
趁著此時混亂,他拉著她跑了出去。
其實寧熙不該離開的,她應該與商賈派來接應的人待在一處。
可這人是小玉呀!
她來不及思考,舉步隨他而去。
等回過神來時,發現周圍景象已完全變換。
所見種種,皆屬陌生。
她不禁疑惑,殷都有這樣一條街道嗎?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是夢裡才會出現的浮世三千景,二人夜行其中。
紅燈籠白燈籠,相隔交錯,蜿蜒一路。
宮燈華美,走馬燈花哨,光線透過描紅點綠的細棉紙被篩成了耀目絢爛。整條街道亦是流光溢彩,兩旁掛著許多面具,上面的圖案稀奇古怪,有美人相,有黑臉白臉,也有妖獸鬼怪。
無數攤販在兜售貨物,他們臉上都戴著面具,看不清模樣相貌;身上穿著粗布麻衣,可顯現出的身段優美異常。明明就不像正常商販,卻賣力吆喝著推銷自己攤位上雜七雜八的東西。
寧熙看著他們臉上戴的狐狸美人面具,真心懷疑他們是鬼怪幻化成的。
「殿下,這個圖案好看嗎?」
小玉突然停在一個攤位前,拿起一副面具細細打量。
他語氣輕快悠閒,就好似越國滅亡葬身火海之事從未發生過,他與她,一如往昔。
可是寧熙心裡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的心境不復從前。
「小玉,我有好多話想問你。」
「殿下,奴知道您想問什麼,一切都會有答案的……不過在此之前,您需要回答奴幾個問題。」
他撫著她的臉,垂頭親了親,「殿下喜歡奴嗎?」
沒頭沒尾的問題,她不知道他問這個有什麼意義,但還是如實答道:「喜歡。」
「殿下愛奴嗎?」
「愛是什麼?」
他偏頭想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沒弄明白,「那奴換個問題,殿下想奴嗎?」
「想。」
「殿下會一直陪著奴嗎?」
「……」寧熙不知道該怎麼答,未來的事,無可預知。
小玉似乎看懂了她的顧慮,又重新問:「殿下想一直陪著奴嗎?」
「想。」就像在越國王宮裡那樣,小玉在身邊,寧笥在身邊,父王母后在身邊,所有宮侍在身邊。
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少年輕聲笑了。
眉眼俱開,嬌靨如花,只是愉悅中夾雜著隱晦的嘲諷與惡毒。
他拉起她的手,往更高處走去,登上奇怪的台階,所有景象盡收眼底。
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突然間,像是聽從什麼安排,所有的商販行人皆頓住。
但停頓只有一瞬,商販彎腰拿出樂器擊打起來,行人露出華服邁起舞步,霎時間輕歌曼舞充斥整條街道。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華燈照徹下,街道鋪的石子粒粒可數,這個時候,她才發現所謂的石子並不是石子,瑩潤光澤更類似於某種暗玉。
再仔細瞧街道上的裝飾,一器一具皆是精美非常,哪裡是尋常人家該有的?就連燈籠上糊的細棉紙,也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
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猜想駭得她有些站不住腳……
「好看嗎?如果喜歡的話,他們會一直跳下去。」
他說話的語氣,歡快得像炫耀自己有趣玩具的孩子。
寧熙有點想逃,有些事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她不想面對。
但是小玉抓住她手腕,將她拽回來,「殿下不是想問奴問題嗎?答案得到之前為何要走呢?」
「小玉?」
她遲疑地喚了聲。
「是我。」
這次沒再卑微性的以奴自稱。
之前拿的面具塞入她手中,「答案就在眼前,殿下只需要動一下自己的手就可以得到。」
寧熙的手輕微顫抖。
在看到街道是由玉石鋪就的那一瞬間,一切皆已明了。
在公輸家嫡子周歲宴時,齊國國君贈送一座城池作為賀禮。
城池由三十萬玉磚構築,綿延數里,裡面住著三千玉人,載歌載舞。
或許,她從未離開這座玉城。
因為不清楚玉城構造,見到陌生街道便以為是在外面,卻不知被引至深處。
而如此清楚玉城構造的,除了玉城的建造者,便是它的主人……
見寧熙長時間沒動作,他失了耐心,略有些強硬地抓著她的手,將面具覆到自己面上。
——祭祀用的半截獸紋面具,與宴會上所見如出一轍。
肌膚森白,紅唇滴艷,透過面具的目光涼薄又譏諷。
此時的他,與宴會上那位倨傲氣盛目中無人的輸家嫡子完全重合起來。
雖然華袍已換作舊衣,但是那輪廓,那身段,那氣韻……都昭然明示著,他就是他,小玉就是公輸玉。
原來是他呀,原來小玉是他呀……
即使寧熙早有猜想作鋪墊,可當真相這麼直截了當地剖白在面前,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殿下現在明白了吧,我為何會在大火中逃生?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因為那不過一場做戲,只為哄你玩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