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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劍氣只把月亮戳破了一個黑洞。
黑洞如水波彈動,漣漪向外一圈圈擴散,裡面走出一個黑袍老人。
老人摘下兜帽,一張半是枯朽、半是白骨的臉。這張臉上的眼睛深深往裡凹陷,眼白幾乎完全沒有,仿佛只是在一具白骨上蒙了一層人皮。
但老人在微笑,他感慨道,「果然是寂華仙子啊。」
好像要和舟月打個合適的招呼,老人瞬間分裂出自己的無數個幻影,天上地下無處不在。
舟月覺得自己仿佛被破碎的玻璃包裹,每一處光怪陸離的鏡面里都站著一個黑袍老人。
無數個老人都在微笑,一遍遍重複一模一樣的話語,「果然是寂華仙子啊。」
這樣的場景很是讓人毛骨悚然。
但舟月逡視一圈,只是冷了臉色,她掌心合十,引動劍訣。一道道光影在她背後顯現,是劍身的模樣。光劍聽從舟月的指令,一直隱忍不發,發出猛獸低吼般的蜂鳴。
劍陣成型,她終於道,「諸方天動,萬劍歸一。」
舟月身後的光劍四散,隨著她的指令,向每一處鏡與鏡相接的裂縫處發出攻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鏡面應聲而碎,然後是更多破碎的稜鏡出現。
每一面鏡子裡,每一個老人繼續重複,「果然是寂華仙子啊。」
這些話語更像嘲諷,仿佛伸出觸腳,濕滑,黏膩,一寸寸舔上舟月的肌膚,讓她感到噁心。
能承受到她一劍之擊的,修為境界絕不會低於渡劫期。
舟月沒有再次出劍。她斂眸思索,仙界的渡劫期屈指可數,而凡間有渡劫期一事更是聞所未聞。
而天梯斷絕時——
一些師父曾提及的舊聞湧入腦海。
在幾百年前的仙界,有兩位雙胞散修,修為高深,境界難測,不屬於任何勢力。其中一位喚作千面道人,極擅長幻術傀儡,殺人於無形;另一位則是千影道人,在煉丹符咒一道上天賦異稟,所煉製的丹丸靈符更是千金難求。然而,她的師父凌雪劍尊偶然發現這兩兄弟竟然用邪術秘法殘害普通修士、增長修為,於是在仙界公布這兄弟二人的真面目,更是親自執劍追殺。
然而,千面道人和千影道人遭到師父重傷後,仿佛在仙界憑空消失,再無蹤影。如今看來,他們應該是趁在天梯斷絕時偷偷潛入凡間。而渡劫期修士本就壽命漫長,如此才能在凡間依靠邪術繼續修煉,苟延殘喘數百年。
面前老人的幻境天衣無縫,想來便是傳聞中曾以幻境絞殺數百修士的千面道人了。
舟月抬起頭,冷靜道,「你是千面道人。」
「哈哈哈。」老人終於現出身形,一切都重歸寂靜,「看來我的招呼很讓人感到滿意。」
他緩緩落到舟月眼前,唇角依然含著和藹的笑意,仿佛沒有將剛剛的幻術視作殺人性命的武器,而是只是在跟舟月開一個玩笑。
千面道人威壓盡放,赫然是渡劫期圓滿。
舟月咳出一滴血。如今她神魂破碎,修為大減,勝負恐怕不足五成。但朔風被這老人擄走,她只能以神魂為引,全力迎戰。
她握緊手中的虛影劍,暗想不能再讓這千面道人逃脫,否則還會有更多無辜人遭他毒手。而殺死千面道人,也是師父的心愿。
手中劍是寂華劍的一道影子,她拔劍,劍光如露如電。隱隱之間,有鸞鳥幻形附在劍影之上,朝千面道人發出尖銳的啼鳴。
這是靈華宗的萬象劍法。
舟月道,「凌雪劍尊座下首徒,請試劍。」
面前的千面道人被撲面而來的劍光擊碎,殘影如碎紙片般消失,而舟月的另一側重新出現千面道人的身影。
他道,「唔,還是凌雪那老東西的徒兒,不錯不錯。」
還是幻術。
舟月沒有立即出劍,她靜靜看著千面道人的幻影。但靈台處有一道青色火焰,迅速燒向她的四肢百骸。
燃燒神魂的滋味並不好受。但她安靜地垂眼,月光將老人在地面上的影子拉長,照得很是清晰。
老人斗篷的弧度,連同身上武器的寒光,在地上的陰影里宛如呼吸的活物。
亦真亦是實,但幻影怎麼可能還有影子?
腕骨被青焰燒得滾燙,舟月提劍,迅速刺上地面的影子。地面是軟的,雪白的劍尖沒入影子,有一道暗暗血色隨劍光流動。
那影子似乎慌亂一瞬,連地面上的幻影也沒來得及掩飾,匆匆浮現真身。千面道人的披風沾了血污,肩頭直接被被削去一塊皮肉。
他陰沉的眼睛裡濃濃殺意浮現,「你的劍,不讓於凌雪劍尊。」
她的劍術是師父親授,也一直是她的驕傲。
舟月沒有因為千面道人的殺意而感到懼怕,她微微一笑,「多謝。」
手中劍卻毫不遲疑,攻向老人的元神。
這柄「寂華劍」只是虛影,但舟月的劍意有形,威勢不減分毫。壓縮到極致的劍氣爆裂盪開,形成一道龐大的碧色龍捲,而劍意如風如雪地攪動,似乎要徹底粉碎這座幻境。
「噗」,是劍刃入骨的聲音。
水泊中的月亮殘破,舟月用劍指著跌坐在月影里的老人,寒聲道,「他在哪裡?」
月色里,少女執劍,眸里燃燒淡青的火光。她俯視重傷的千面道人,劍上的寒光流轉,照映她的眉宇也如月色般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