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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向來老實又有些固執死板的父親,頭一次對自己和妻子的教育方式產生了些許的懷疑。
真的是他們的錯嗎?
他想伸手擦一擦女兒的眼淚,但很可惜,對方已經不再是他記憶里年紀尚小時、會撲進父親懷裡撒嬌的小孩子了。
她的眼淚沒有掉下來,連下巴都在高高揚起,仿佛試圖藉此宣示她不屈的內心。
只有眼眶通紅。
那雙透徹黝黑的眸子裡,裝的是徐父看不明白的傷心。
半晌,門還是在徐父面前沉默地關上了。
隔壁房間始終沒有傳來聲響,但徐瑾知道,她一定都聽見了。
背對著門板,徐瑾有些頹然地垂直坐了下去。
她甚至帶了幾分幸災樂禍地想,她點破了這對夫妻之間的表面和睦,看清丈夫真面目的徐母又會怎麼做呢?
……大概什麼也不會做。
徐瑾想著,又有些索然無味起來,因為她太了解徐母是個怎樣的人,欺軟怕硬,刻薄無禮,所有的怨氣不滿都發泄在女兒身上,而對於擁有家庭最大經濟來源的丈夫,幾乎從來都是小鳥依人、能順則順。
所以她這樣大吵一架,最後的結果,可能依然會不盡人意。
這是怎樣畸形扭曲的一個家庭呢?
旁人提起家,恐怕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溫暖和歡笑,而她一提起這個字,想到的缺更多的是陰影和恐懼。
即便她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咒罵聲里反覆告誡自己,忍忍就好了,但實際上,現實也會告訴她,有些事,並不是忍忍就能過去的。
曾經她一直低眉順眼,沒有選擇的權利,是因為沒有經濟能力,而今她有錢了……
徐瑾若有所思地打開手機,看了眼餘額信息。
……
又一天過去。
傍晚,徐瑾照常來到管理局。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沈彥松也在朱小婉的辦公室,徐瑾來的時候,兩人正聊著什麼,氛圍一片輕鬆。
徐瑾對他的存在還是有些拘謹,於是打完卡,猶豫了一下,最後把曲央央拉到一邊,大致把自己家裡的矛盾都含糊解釋了一遍,問她:「你說我該不該搬?」
曲央央震驚拍掌道:「這種事你問我可就問對了!我跟你說,你這種爸媽,不就是根本不關心你嗎?那你還留下來幹嘛?既然有錢,出去買個房子自己住,大學就跑路,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面,怕他們幹什麼?!」
「可……」徐瑾斟酌道,「我還沒成年。」
「對啊,」曲靖在一旁默默出聲道,「未成年買不了房,而且以後買房的話,需要戶口本,如果現在你和父母鬧掰了……」
到時候又該怎麼開口向他們要戶口本呢?
徐瑾也有預料到,獨立的路上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困難,但對她來說,最痛苦的事莫過於面對他們冷嘲熱諷的臉。
不出意外的話,徐母一定會說:「既然你這麼有本事,那你就把戶口本偷去啊,反正我不可能給你。」
徐瑾甚至能想像得到那時她臉上的得意和冷漠——那種在以往十數年裡經常出現的表情,會像刀子一下下一樣扎在她心口,扎得她說不出話來。
光是想想,就會讓她不自覺地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就算她搬出去了,只要不和家裡徹底斷絕關係,就會一直生存在這樣的陰影里,隔三差五要她膈應一次。
而她又做不到對他們徹底不管不問——畢竟辛辛苦苦將她拉扯大這件事,也是真的。
既沒法做孝子,又無法做個徹頭徹尾的惡人……這樣的家庭,大概生來就是折磨她這樣的人的。
徐瑾低頭,在曲央央幾人不知所措的神色里鬱郁心想,難道真的只有和解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嗎?
正沉默著,兩道腳步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接著停在了幾人面前。
曲央央兩人都收斂了神色,恭敬道:「沈大人,朱姐。」
「在聊什麼?」朱小婉從沈彥松身後走出來,笑著看了眼徐瑾,揉了揉她低垂的腦袋,「怎麼垂頭喪氣的?」
「徐瑾想搬家,」曲央央率先解釋道,「她……家裡有點困難,想搬出來住。」
「那就搬啊,」朱小婉頓了頓,「是錢不夠嗎?你這個月的工資我也可以提前預支給你。」
錢當然是夠的,徐瑾除去用了的每個月的生活費,現在都已經攢了近萬了。
但她抬眼看看朱小婉,又看看旁邊的沈彥松,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起自己的家事,也沒辦法拿這種事向同事賣慘博同情。
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麼,沈彥松若有所思,緩緩開口道:「我在三中邊恰好有套空房子,你要是急著搬出來,可以先在那裡住。」
朱小婉詫異回頭,用眼神詢問:你一個地君,怎麼在人間還有房子?
沈彥松含笑回望:我是地君,有什麼不都很正常?
徐瑾也有些驚訝地看過來:「這……太麻煩您了吧?」
「沒什麼麻煩的,」朱小婉回頭,理所當然道,「你叫他一聲沈大哥,就要把他當真的大哥,其他的不說,他作為上司,對我們的事兒還是很上心的。」
朱小婉說著,調笑道:「你就當是員工福利吧,沒住到管理局的員工宿舍,住住小公寓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