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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囹冷眼看著她被密密麻麻的蟲群吞噬,仿佛又看到了當初阿爹死去時的那一幕。
那時的阿爹一聲沒吭,而此時的易阿婆卻在蟲群中伸出了手,似乎想求饒,但最後只剩滿臉怨毒:「傅囹,你恩將仇報,你沒有心!你會遭報應的——」
傅囹淡漠地踩上一名死士的屍體,說:「誰都有資格對我說『恩』,唯獨你沒有。」
掌控了她十幾年人生的陰影,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死在了她的蟲卵之下。
傅囹忽然覺得自己前十幾年的隱忍都如同一個笑話。
她把易無涼想的太強大,太不可反抗,以至於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為了取信於她,做盡了惡事。
最後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已經被她逼走。
這次真的沒人會站在她身邊了。
但韓淼都已經走了,她也沒有顧忌了。
既然已經殺了這麼多人,那再多殺一些,也沒關係吧?
傅囹冷漠地想著。
她重複著手起刀落的動作,麻木得幾乎已經感知不到任何情緒的存在。
殺了這些綿族人,讓他們也嘗嘗,被滅族的滋味,然後再自殺——去替那小鬼求求情,代替他受忘川之刑,讓他儘早去投胎……
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想法。
傅囹一直都清楚,韓淼說的是對的。
這個世道似乎一直在逼她做出選擇。
人手就這麼大,而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她總要捨棄一些東西的。
而她如今決定捨棄的,是愚蠢無用的善,她決心撿起的,是不可磨滅的恨。
傅囹從易阿婆的居所一路殺到了綿族的城門。
蠱蟲隨著她蜂擁而至,人群尖叫著潰散而逃。
傅囹卻不在乎了。
她已然殺瘋了,滿眼血紅,形同鬼魅,所過之處片甲不留。
一個半大的孩子眼看躲不過,站在街頭大聲哭著罵她:「妖女!你師承易無涼,怪不得和她一樣狼心狗肺!易家人果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傅囹猛然回頭,抬手用白綾將那孩子從母親懷裡抓了過來。
她眼睛血紅,呢喃著道:「我不是她的後人。」
「有本事做沒膽子認!」少年瑟縮了一下,又昂起頭哭道:「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傅囹當然會殺了他。
但意外出現了,她手裡的刀沒能捅進這個孩子的身體。
它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隻手擋住了。
紅色的血液從對方掌口流出,源源不斷,一點點滴落在地面上。
傅囹抬眼,看見去而復返的韓淼,依舊面無表情:「讓開。」
韓淼上前一步,面色焦急:「阿綾,易阿婆已經死了!」
傅囹冷眼抽出他掌心的刀刃,道:「那又怎樣?」
韓淼痛得手都在發抖,卻顧不上了,他試圖用那隻滿是血跡的手去抓她:
「你想報仇,我知道……所以我一直沒有真的去攔你,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左右你的決定和未來,你既然決心要這樣,那我只能給你讓道。但報仇是有底線的——你殺的人已經夠多了,哪怕是為了報仇,也太過了——收手吧。」
傅囹卻甩開他:「我要做什麼,輪不到你來管。」
她頓了下,又赤紅著眼睛死死盯著韓淼,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走了嗎?」
要走就走得越遠越好啊。
為什麼還要回來?
反覆做出拋下她的決定再反覆回來看她的笑話,很好玩嗎?
韓淼看出她狀況不對,目光裡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擔憂,張了張口,剛要說話,下一秒,卻忽然凌空噴出一口血來。
剛被人帶到城門的小鬼源源被眼前的場面嚇得連連退後,那被傅囹抓過來的孩子也倒在地上,手腳並用,趁亂哭著跑走了。
傅囹如夢初醒般面色猛然一變:「韓三水!」
韓淼低頭看了眼掌心紋路,臉色因為失血而迅速變得蒼白起來。
傅囹丟了刀,手足無措地扶住他:「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吐血——」
「好像被……咬了一口。」韓淼腿腳無力支撐身體,半跪了下來,苦笑道,「蠱蟲是我的天敵,我和你說過的。」
傅囹臉色一僵。
蠱蟲圍繞在他們身邊,依舊對韓淼虎視眈眈,只是沒有主人的命令,這才沒有動罷了。
傅囹這才想起,韓淼很早以前就和她說過,這些毒蟲是他的天敵。
以往她煉蠱,韓淼從來都躲得遠遠的。
傅囹不相信他不知道天敵是什麼意思,可剛剛他卻直愣愣地闖了過來……只是為了阻止她繼續殺人。
蠱蟲認主,已經和她一樣殺紅了眼,又被韓淼踩了好幾腳,自然是毫不客氣地在他身上四處都留下了痕跡。
傅囹拉著他的胳膊,白著臉道:「……你不該回來的。」
韓淼卻輕輕拉住傅囹的手,低聲道:「有人告訴我,說你殺紅了眼,再不來攔你,你下輩子就要投成豬胎了。」
「我想著,若是見面會死的話,死前最後一面見到的人是你,那也不算太冤……」
傅囹眼圈紅了。
她聲音哆嗦著打斷了韓淼的話:「你他娘說遺言呢?閉嘴!別說了!我帶你去找大夫——」
蠱蟲之毒,唯有綿族人能醫。
韓淼卻又咳了好幾聲,臉上的氣血短短片刻就被抽乾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