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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這樣好歹免去了以後相看兩生厭的既定結局。
這段情誼,斷在這裡最合適不過。
她故意讓韓淼看到白綾上的血跡,故意半夜離開客棧,故意帶韓淼看到嶺南院子裡的那一幕。
她故意說那些話,氣得韓淼直接出走,再故意趁他沒緩過神來,哄得易阿婆都聽了她的話,乾脆利落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事情也確實如她所想,始終在按她的計劃發展著。
按理來說,韓淼是不可能再找到她的,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韓淼會遇見一個人。
徐瑾和顧清崖分了頭,她負責跟在傅囹身邊,顧清崖則跟著韓淼。
他在一路南下尋人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身著青衣背負長劍的年輕道人。
對方不知和韓淼說了什麼,雙方達成共識,道人帶著這隻鳥,雲遊了兩年。
兩年後,終於能夠化形的韓淼在西北之地找到了傅囹。
這兩年是晃眼而過,徐瑾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如同前十年一般當著觀影的局外人。
她跟著傅囹,看著這個姑娘一點點在易阿婆面前掌握了話語權,甚至取代了易希的位置,成為了易阿婆最中意的弟子。
然後在再一次新的衝突中,傅囹當著易阿婆的面,親手殺了易希。
易阿卻婆只趕蒼蠅般地揮了揮手,看也不看這個曾經視為親孫子的徒弟一眼,不在意道: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從今以後,我就當沒他這個徒弟吧。」
易希瞪大眼睛,眸子裡的光就這樣消失了。
蠱蟲一擁而上,如同曾經吞噬傅囹的父親那般,很快輕而易舉地吞噬了這具很快失去生息的屍體。
血濺了滿手,而傅囹只覺得暢快。
直到回過頭,看見了站在門邊看著她,滿臉驚愕的韓淼。
顧清崖跟徐瑾說起韓淼這兩年的經歷時,徐瑾一下就抓住了重點:「年輕道人?他遇見你了?」
顧清崖挑了下眉,散漫道:「不知道,那道人臉被糊住了,身形模糊,看不出來。」
罩主對一個人記憶不清時,罩中人物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比如罩中許多過路人,其實在顧清崖他們看來都是沒有臉的,但身為主角的傅囹他們不會發現任何異常。
韓淼自己要留在這裡,道人也不強求,留下他後就走了。
因此徐瑾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竟然也不再多問。
這次重逢,一人一鳥都沉默了許多。
韓淼能化形了,很多事情也變得不一樣了。以前他們能抵足而眠,如今卻不同。
以往無話不說的他們,仿佛因為居住的房間隔著一面牆,再次見面,彼此之間也隔了一面看不清的紗。
他們只能靠粉飾太平來維持著表面的和平,聊著尷尬的話題,講些無趣的笑話。
提起以前的種種時,倒是氣氛歡快,但那語氣中,竟然也都透著幾分懷念的意味。
韓淼雖然表面沒說什麼,也沒再和傅囹吵架,但他明里暗裡,還是會試圖跟傅囹灌輸一些東西。
他常帶傅囹去吃她以前愛吃的鹿肉,買她以前最愛玩的撥浪鼓……去做她以前喜歡做的很多事,然後牽住她的手說:「這樣活著不是很好嗎?快快樂樂的。」
他們以前形影不離,比牽手更親密的事都做過,可如今傅囹看著他握住自己的那隻手,只覺得陌生。
大概是化了形,人和鳥,總是不一樣的。
「你知道嗎,人手就那麼大,能握住的東西太少了,總得有些取捨。」韓淼說這話時,看著天邊的紅雲——那是在綿族特有的奇觀——他的語氣里,帶了一些傅囹聽不懂的嘆息。「我希望你能過得快樂點,而不是……」
傅囹總是興致怏怏,接了東西,又只笑著,搖頭不語。
後來韓淼看她總穿從前的破布舊衣裳,易無涼也從來不管,便又帶她去選衣服。
挑來挑去,最後選了一張繡著鳳凰的紅色布料,請繡娘做成了一條長裙。
這年冬天,韓淼將這條紅裙,送作了她的生辰禮物。
傅囹身為族長唯一的弟子,生辰必然也是人人恭維眾星捧月的。
然而她沒在宴會上呆多久,就在韓淼的催促下回房換上了新衣裳。
「新的一年,就要穿新衣嘛。」
韓淼看著她一襲紅裙、裹著狐裘走出來,再踏入雪中,呆了半天,傻愣愣地撓撓頭,說:「你皮膚白,紅色最襯你了,我就知道。」
久不舒眉的傅囹聞言,終於展顏一笑。
「你看,」韓淼繞著她轉了一圈,高興道,「就這樣多好,大家都開開心心的,我可以一直陪著你,以後年年都送你生辰禮,比這件裙子更漂亮,更華麗,更……」
傅囹卻慢慢收了笑意,道:「不好。」
韓淼滿臉的笑又僵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不好——你不想和我一起這樣過下去嗎?」
傅囹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三水。」
「我不想要撥浪鼓,不想要新衣裳,也不愛吃鹿肉了。」
「你知道的,我現在想要什麼。」
她要報仇。
踏上這條路,還能回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