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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信徒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救她於水火的神明在眼前死去呢?
沒關係了。
她想,現在我來替你抗。
……
符陣的最後一筆,由徐瑾用指尖血慢慢寫下。
她看著棺材在視野中升起,而無數被吸引來的厲鬼猙獰著撲向了她,終於放下了手,慢慢沉入水底。
溺死是一種很痛苦的死法,特別是底下還有無數隻鬼手正在拽著她往下拉。
昏睡過去的最後一刻,徐瑾聽見水面有巨響傳來,驚得睜開眼睛,手腳不由自主撲騰了一下。
然後看見,因為黑氣而顯得半渾濁的水上,有人倏地入水,迅速朝她遊了過來。
一口氣渡進口中,徐瑾從瀕臨死亡的窒息中回過神來,才看清面前人的臉。
她驚得去用手推,卻推不開,只模糊間從唇齒間發出一點聲音來。
「……唔唔唔!」顧清崖!
顧清崖沒放開她,卻睜開了眼,眸子是他本體的碧綠色,璀璨又耀眼。
徐瑾聽見心頭久違的傳音,帶著幾分低嘆:
【本來想……再陪你一段時間的。】
徐瑾感覺得到,那股蝕骨的疼痛正在隨著他的渡氣而慢慢消失。
他的生機也在慢慢消失。
徐瑾尚且不能完全掌握傳音的技巧,察覺不對,只能驚恐地抓住他的手,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
顧清崖頓了一下,原本只是單純渡氣,卻仿佛被她這一舉動激怒了一般,反手扣住她的手指,將唇瓣貼得更緊,幾乎是要摩挲到破皮的程度。
唇舌激烈地交纏著,從沒體驗過這種感覺的徐瑾被他親得手腳發軟,只能感覺到一口又一口的氣息被他從體內渡過來,溫熱地遊走在她的四肢百骸,修補著她被厲鬼啃食過的五臟六腑。
徐瑾終於明白過來,他在渡仙氣。
她紅著眼,抓著他的手都在發抖,卻無能為力。
最後一口氣渡過來,顧清崖終於放開了她的手。
他停下親吻的動作,又用唇吻了下徐瑾的眼角。
【別哭。】
徐瑾忍著戰慄的衝動:【……為什麼?】
為什麼都到了這種時候,也不願意讓她完成這最後一步呢?
一定要讓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只會是他的累贅嗎?
顧清崖。
我看不懂你了。
【你真當我不知道嗎,】顧清崖無奈地笑,【研究符陣的祖師爺是誰,你忘了?】
百鬼獻祭陣被藏了那麼久,他一開始確實沒有發現,但恢復記憶後,總對沈彥松有百般防備。
看出一個法陣,並不是難事。
他原以為徐瑾的塵緣線會是拉她上岸的救命稻草,但沒想到,徐瑾的霉運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連唯一的塵緣線,都是推她入深淵的孽緣。
讓她能毫不猶豫為了自己赴死。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戳穿徐瑾,一是他想看看徐瑾到底想幹什麼,二是……
他也需要一個契機,將這一身修為渡給徐瑾。
顧清崖等這一天很久了。
他伸手,拖住她的腰,將她往上送了一段,說:【走吧。】
徐瑾卻不肯上去,死死拽著他的手不放,在心裡急惶惶地問:【一定還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對不對?!你跟我一起上去——】
【沒有辦法了。】
顧清崖嘆了口氣,在水中仰頭,笑看著她,【你我劫數如此。】
徐瑾的最後一條生死線,就通往天鵝湖。
【你或許不知道,閉關回來後,我去見過沈彥松。】
他和徐瑾同為一人,魂魄共生,一人死,另一人也活不了。
轉機就在顧清崖給她下過的那個同心印上。
和傳統的同心印不同,這個同心印,是單方面的。
徐瑾所受的一切痛苦折磨,哪怕是死亡威脅,都只會落到顧清崖身上。
這原本是個死局。
而他傾盡全力,也只能保住徐瑾一人。
沈彥松騙徐瑾說她死了顧清崖還會活著,那是假的。
她可能不會死,顧清崖卻絕對活不了。
電光石火間,徐瑾迅速想通了此中關鍵,但她茫然地看向依然和她握著手的顧清崖,不明白他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然後她發現,顧清崖的身影正在漸漸變得虛無,甚至有消散的趨勢。
【不……】
她哽著一口氣,試圖去抓住顧清崖的另一隻手。
卻抓了個空。
仙力已散,顧清崖再難維持身形。
【沈彥松不死,你成神之路難平。千萬小心他。】
他的影子慢慢化作陣陣螢光,在徐瑾快要崩潰的眼神里,顧清崖笑了笑,慢慢湊近臉龐,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如蜻蜓點水,一觸即散。
【只是,對不起……】
他嘆道:【最後這段路,我不能再陪你同行了。】
【好好活下去。】
顧清崖啟唇,但仙力散盡,無法傳音,這次他沒能再發出聲音。
徐瑾看著他的身影在面前消散,徒勞地伸手,只能抓到一點點螢光,剛一張手,又從指縫間流落,最後沉入水底,消散不見。
她只記住了那人最後的口型,剎那間懂得了他的未盡之言:
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