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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
聽到這裡,陳鳶也忍不住給喝彩一聲。比之飛鶴之前所說的靈雲寺關閉山門不問世事要好了不知多少,但也知道,像這個年輕僧人,萬佛寺里恐怕也難找出第二個來,所以才忍不住給他喝彩。
陳鳶端了碗敬了過去:「今日無茶,便以粥水代之,請!」
「呵呵,陳施主請。」
僧人端碗與陳鳶輕碰了一下,臉上多是笑容,自己這般言談曾也跟自己師兄說過,被喝斥了許久,到的眼下,竟還在路旁得遇如此欣賞之人,心裡那叫一個暢快。
擦去嘴角水漬,鎮海看了看牛車。
「陳施主,你這老牛已然成精,常跟你身邊,聞、見之下,已有道行,可要小心被反噬。小僧這一路過來,遇妖便殺,遇魔便除,施主不忍心,可交由小僧出手。」
噗!
陳鳶一口粥水噴了出來,擺手:「這倒不用,老牛隨我從伏牛鎮到的眼下千里之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能隨意宰殺。」
那邊的老牛嚇得停下咀嚼呆了呆,趕忙卸了韁繩邁開蹄子,叼著嘴邊半截青草飛快跑去主人背後,露出半邊腦袋,吐著舌頭朝對面的和尚甩了甩。
「原來如此。」
家養之牛,一路過來如此距離,確實是有深厚之情,鎮海豎印垂首,道了聲唐突,又看了看那邊撅著屁股玩火的老人,偶爾散發的法力,邪氣森然,可惜是一個瘋子。
吃了飯食,兩人都是同去西北,乾脆結伴而行,不過和尚不坐車只走路,速度倒也不比老牛慢多少。
一連十日,三人一牛,往西過了溱關,距離西京長鎬城不過兩百多里,偶爾等到和尚邊走邊誦完佛經,兩人也會閒聊。
「施主此去西北,怕不是表演木雕戲吧?」
「小師傅不信?我確實是去表演的。」陳鳶垂著鞭子,一手捧書,笑道:「……不過是給那邊沮乞人表演,讓他們領略我漢人文化,畢竟都入秋了,再不去他們走了怎辦?!」
這話里另外一層意思,鎮海自然聽得出,頓時笑了起來,指了指西面。
「貧僧若除了那妖,時日尚早,便來尋施主如何?!」
「尋我做甚?一起表演木雕戲?」
「貧僧手拙,但也能操之一二。」
兩人相視片刻,哈哈大笑起來。
牛車緩緩而行,老牛回頭看了眼兩人,搖了搖頭繼續往前,不同地域,便有不同風景,第二日下午,便到了長鎬城,兩條交織的長河,千帆如雲蓋划過河面,四通官道商販來去,也有滯留許久的胡商領著胡姬在胡音漫漫里跳上一曲,贏得一些今日飯錢。
陳鳶望著遠方巍峨、古老的城牆、繁雜而熱鬧的集市從眸底漸漸過去,那是一道道人間獨有的煙火氣。
到的第三日上午,在長鎬城停留些許時間,出城三十里,鎮海向他告辭,近乎半月同路,讓和尚心生感慨。
「飛鶴道長有你這般好友,當真暢快之事。」
陳鳶壓著倚靠,向他笑了笑:「有什麼好感慨的,你不也是?」
鎮海愣了愣,旋即豎印垂首,再抬起時,紅光滿面,大笑起來,僧袖一拂,嘩的縱身飛去路邊的林野。
「哈哈哈……貧僧鎮海,來日再去尋陳兄!」
笑聲、話語久久迴蕩,那飛去的身形也消失在了林間。
……
「這鎮海和尚應該沒什麼好友。對吧,師父?」
陳鳶回頭看去車裡的師父,老人撓了撓腋下,翻了一個身繼續呼呼大睡,眼皮都懶得睜一下。
他笑了笑,朝老牛吩咐了一聲,牛車再次緩緩而行,消失在城外官道盡頭。
不久之後,便駛入真正的西北之地,路途上多了在鶴州看到的景象,拖家帶口的人惶惶往南、東而行。
官道、鄉間還有晉國西北邊軍的騎兵飛馬奔馳。
第一百零二章 西域之國,婆剎那
接壤蘭洮州地界,地勢漸漸拔高,視野間多是橫川大脈,枯黃遍野,顯得蒼涼而雄壯。
一道道山,一道道樑上,泥路蜿蜒,黑壓壓的人群拖家帶口,或趕著驢車、牽著牛羊倉惶南下擁擠過道路,不時有騎馬的身影揮舞鞭子奔馳而來,沿途大呼眾人讓路。
「我乃靈渠令使,有百里加急公文,還望大夥讓開一條道!」
馬匹如逆水行走,擁擠攘攘熙熙的人群里,有被人撞倒,頓時引起混亂,背著籮筐的婦人哭喊跑去攙扶跌倒的丈夫,筐中的孩童髒兮兮的臉蛋放聲大哭;也有路人上前去揪令騎理論,被護公文的騎士一鞭抽在臉上。
混亂更大了,陳鳶拉著牛車走在另外一條道上,遠遠望去對面發生的混亂,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沮乞人揮兵東進,破玉澗關,月余前洛都抽調涼隴兵馬,才至半路,沮乞人趁勢連破甘沙、瓜二州,向東南直逼廣威,隨後被擋在城下久攻不克。
如今事態怎麼樣了,陳鳶也不知,只是聽聞從蘭洮逃來的百姓說起一些,大多都是碎裂的訊息。
再往前,天色漸漸收斂了光芒,下起淅淅瀝瀝的秋雨來,由西北往東南方向,道路間多是逃難的人,馱著家當的馱馬、抱著孩子的婦人、路邊歇息的老人,也有穿著衙門服飾的差役冒著雨水精神萎靡的維持僅有的一點秩序。
待過了兩座小縣,幾個鄉鎮,人煙變得稀少了,往日牧羊放馬之地,遍地都是漸黃的青草,遠方的村落也沒了生氣,偶爾有一兩道身影都是,髮髻花白的老人,坐在村口,唱起黃泥地里的民謠,淒淒涼涼的哀怨,在這片死氣沉沉里,顯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