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怛梨眉間一松,心中的擔憂瞬間煙消雲散,她終於看著面前的少年展顏笑了笑。
「叫我怛梨。」
第39章
怛梨已有近百年未再與人同住在過一片屋檐下, 上一次與人如此親近,還是從前她與野人同住在山上的時候。
她站在檐下看著外面銀針般的雨絲,低頭在掌心中呵了口氣,然後轉身回到屋中, 隨手指了間屋子給宗恕居住。
雨夜寒冷, 怛梨想著他這一夜歷經劫難、死而復生, 雖說也不知這究竟是否應該被慶祝,但總不該餓著肚子睡覺,於是去廚房親自做了碗熱湯麵端來給他吃。
出來時,卻沒在宗恕房中見到他人影, 怛梨繞到正廳,見宗恕竟在院子中正為她那件剛剛由他洗淨的衣裙撐著傘,自己赤著的上身卻又被雨水淋了個透濕。
哪有人下雨天晾衣服的,怛梨不禁被逗笑了, 偏頭清了清嗓, 仍不苟言笑地喚他, 「你回來。」
聞聲,宗恕站在院中轉頭笑看向她,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雨看著應該很快就要停了。」
「說了叫你進來。」
「可——」
怛梨對人沒什麼耐心, 直接開口打斷他:「難不成你想叫我站在這裡陪你一起等?」
宗恕見她不悅,這才將傘放在地上跟在她身後進屋, 一面走, 還一面不放心地頻頻回頭向那件衣裙張望。
兩人在一張圓桌前坐下, 宗恕在她對面規規矩矩地坐著,在外面淋了一身的雨珠自赤.裸的肩背處一路滑下, 他腰板卻挺得筆直,絲毫不瑟縮, 也不亂動去抬手去擦拭,身上天然自帶有一種僧人守持重戒的端正。
怛梨想,或許他久居深山不見女色,自己在這裡反而會讓他不自在,於是將那碗面輕輕推至他面前後便起身離去。
她回房間剪了剪燭芯,然後捧了本書靠在床頭一頁一頁慢慢翻看。
或許是窗外雨打檐鈴的聲音總讓人心不得安靜,她捧書讀了一會兒,卻始終讀不進去,於是側身從床案的小木抽屜中取出了一盒平平無奇的檀香香粉,低頭在鼻前嗅了嗅。
檀香的味道讓她感到安心,那是記憶深處童年日夜縈繞的熟悉味道,但她每每香要焚香時卻總會想起野人曾說過的那句,「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求神拜佛的味道」,於是每每便又會將火熄滅了。
倘若有幸,他也還活著,又或是倘若真有來生,她怕自己身上若是染上了香的氣味,他會不願意靠近。
怛梨正出神,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一串腳步聲。
長久以來她都是獨自一人居住,一時間忘了如今這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在,不由得一驚,被這腳步聲嚇了一跳,握著香粉盒子的手一抖,不慎將一些檀香香粉灑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她低頭將那些香粉迅速撣去,然後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向門口,隔著扇門問道,「這麼晚了,可有事?」
「天冷,我打了盆熱水來,為你暖腳。」
開門之前,怛梨原本心中不快,可一見正端著盆熱水站在門口的少年臉上期待赤誠的表情,胸口的悶氣卻又頓時發作不出來了,只皺眉道,「你不必這般討好我,是神選中了你,你並不欠我什麼。」
「不是討好。」宗恕忙低聲解釋:「我從前在山上時,每晚也是這麼為我師父打水洗腳的,這麼多年已經成了種習慣。你若是不喜歡我打擾,今後我改掉就是。」
怛梨見面前的少年原本燦若繁星的眼眸瞬間暗淡了下去,在熱氣蒸騰中有些被模糊了五官面貌。
她仰頭看著他的身形輪廓,一時有些出神恍惚。
他原本也是一番好意,自己這樣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怛梨想了想,「你將水放下吧,今日謝謝你,以後便不必了。」
她說完,看著眼前的少年臉上的表情又重新高興起來,像是得到了什麼恩賜獎賞般,捧著滿滿一盆熱水走進她房中,小心翼翼將水盆放在她床榻旁的地上。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宗恕放下水盆,轉身走到她面前。
怛梨的思緒從百年前瞬間抽離回了現實中來,從床上拾起那盒檀香香粉遞給他。
「你從小在寺院中長大,想來是對這檀香的味道親近,你將這剩下的香粉都拿去吧,只是不要在我面前焚。」
宗恕愣了愣,不知自己又是哪句話惹了她不快,低頭將那盒香粉從她手中接過,默默退出了她的房門。
他住的這件房還未來得及布置,夜已深,又沒法去街市上臨時添置,於是怛梨只好拿了床自己用過的被褥枕頭給他臨時將就睡一晚。
她似乎很愛碧色,連被子緞面也是竹青色的,不免讓人聯想起初見那日她穿的那身鮮嫩欲滴的縹綠長裙。
宗恕擦淨身體,掀起被子一角翻身上床。
寺院中的生活貧苦,他此生還從未睡過如此柔軟的床,也從沒蓋過這麼軟的被子。那碧色的被子蓋在身上,仿佛黑暗中化身成了女子柔軟的四肢,纏綿攀繞著他的身體。
宗恕忽然心頭方寸大亂,猛然起身,復又點亮了桌上的燭台。
燭光搖曳中,他靠在床頭,打開怛梨送與他的那盒檀香香粉,低頭放在鼻端輕嗅了嗅,平靜了片刻,然後又從腰間取出那枚偷藏的耳墜,與香粉盒子一同壓在枕下,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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