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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宗恕不會再回來了,但在一個寒冷的清晨,有人踏著林間厚厚的落葉而來,輕輕推開了木屋的柴門。
數十年未見,他已截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不是最初那個被她撿回家、全部的生命都依附於她的少年。又或許正如宗恕所說,他從來都不曾是她想像中的模樣,只是在她身邊時,他習慣性地斂藏起了身上的鋒芒。
宗恕從農戶手中收了附近整片的土地,大興土木,重新修繕了山頂的寺院,將她的小木屋也重築得富麗堂皇,令護衛日夜在山門處把守,仿佛要將某個看不見的影子徹底從她身邊抹去。
這座山困住了她,他便困住這座山。
自大殿那夜之後,他就像忽然解開了身上的符咒,怛梨親眼看著宗恕遊走於四方之間,玩弄人心,匯集財富......她甚至覺得,只要他願意,也許能夠顛倒皇.權。
這世間已猶如他遊玩的獵場,再沒有任何未知的恐懼,也不被任何約束,他有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時間和精力,以及從中所得到的無窮無盡的快樂。
山下的護衛換了一批又一批,湖岸邊居住的人們身上的服制也換了一種又一種。
宗恕變得越來越強大,但不管他去了何處,最終總會進山里來尋她,賴在那富麗堂皇的院子裡睡上幾日再走。明明她這一端才是彼岸,可他卻像一艘不肯折返的船。
某夜,她正在房中側臥睡著,他不知何時回來了,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捧著不知又是從何方高人那求得的靈藥,挽了袖子伺候她可憐的耳垂。
怛梨聽見房門「吱嘎」一聲輕響時其實已然醒了,但懶得同他瘋言瘋語地多費口舌,索性隨他去了,依舊閉目裝睡,卻忽然感覺自己灼痛腫.脹的右耳耳垂忽然被濕.潤溫熱的微妙觸感包裹住。
宗恕俯身撐在她枕邊,輕輕舔了一下她耳垂上那個小小的孔.洞。
怛梨睜開眼睛,從枕邊摸出那柄小巧的弩箭抵在他腰間,「滾出去。」
宗恕垂頭笑了笑,向後梳得整齊的額發忽然落下了一縷,同她如瀑般灘在枕頭上的烏髮彼此交.纏,灼熱的氣息灑落在她耳後那一小片敏.感的肌膚上。
「我來給你送個好東西。」
他回手從腰間取出一把槍,放在她手心裡。
「這柄槍不是給你殺人用的,是給你拿來防我的,我要你永遠高高在上。」宗恕輕捏著她纖細的手指,一根一根在槍身上合攏,握緊。
「如若有一天,我當真失控對你做出什麼事來,你就用這把槍對準我,就當是幫我成全了本心,全了你我的約定。」
那冷冰冰的金屬沉甸甸地躺在她手裡,怛梨忽然感受到一種把握不住的力量。
「明早我來教你怎麼用。」宗恕偏過頭,吻了她手指一下:「你要是等不及的話,今晚也可以。」
第49章
宗恕每次來時都神采奕奕, 仿佛永遠不會累、精力好得出奇。昨夜才剛長途跋涉奔波進山,總共也沒睡上幾個小時,第二日一大早就將怛梨從床上折騰起來,吵著要教她學槍, 仿佛巴不得她能儘早地有朝一日用槍指著他的頭。
怛梨的背脊抵著男人寬闊堅實的胸膛, 宗恕肩很寬, 臂展也長,在背後教她握槍時的這個姿勢幾乎將她的整個身體都牢牢包裹其中。
這姿勢似曾相識,很像年少時野人手把手教她搭弓射箭。很奇怪,過了這麼久, 她卻還清晰記得。
但也僅僅只是姿勢相似,置身於兩個男人身前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的。
記憶中,野人帶給她的感覺是溫馨的,他們就像是兩隻偶然在叢林中相遇、靠在一起取暖的動物。他們之間遵從自然界的法則, 身型弱小的臣服於強大的, 強大的保護弱小的, 野性而又純粹。
而宗恕則更像是她身體的另一半,與她在永無止境的漫長時光中同生同息,他們就是彼此的「父母」、「子侄」、「師長」、「愛人」、「親友」, 他們是世間一切關係的總和,是生長得扭曲、卻無力忍痛截斷的側枝, 是久病不愈、已與生命融為一體的沉疴, 他們之間遵循著、同時也顛覆著長久以來人群中制定的法則, 克制而又瘋狂。
宗恕握著她的手,將槍.口對準天空, 另一隻手搭在她腰間。
扳.機扣動的瞬間,「砰」一聲槍響, 被雷聲還要驚人,林鳥驚慌四散。
怛梨握槍的那隻手從指尖到手臂都是麻的,震顫的后座力將宗恕的身體從背後推向她,宗恕將槍反手別回腰間,輕輕揉捏她被槍磨紅的手指,「這一柄對你來說有些重了,等過幾日,我給你找一柄左輪迴來。」
宗恕手把手教了她好幾日,住在山中的每一天都極其耐心地陪她在靶場練習,但怛梨卻總是打不准。她不是一個與時俱進的人,掌控不了這樣震耳欲聾的力量,還是用弩箭更得心應手。
就像後來回到海市,宗恕教她跳交際舞一樣,最終的成果只有他被她踩爛的好幾雙皮鞋。怛梨記得自己上一次跳舞還是年少時,偷偷躲在湖邊的蘆葦叢中,和對岸的年輕姑娘們隔著一面湖一起跳芒種舞。
搬去宗恕在海市租界區的別墅的那段日子,是怛梨漫長的生命中所經歷的最後一場戰爭。
過去她曾經歷過數不清的戰亂,卻從未像這一次這般有如此強烈的朝不保夕之感。隨時都可能會有飛機轟鳴著從頭頂呼嘯而過,密集得就像山林中盤旋的飛鳥,震耳欲聾的轟.炸和坍塌聲侵襲著人們的每一寸神經,炮火所至,廬舍為越。<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