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你應該也已經察覺到了吧,我這具身體用不了多久了,所以你才會故意引她去弱水湖。可惜你的盤算沒能如願,或許這就是天意。」宗恕說完,仰頭飲了一口酒。
自那幾名野和尚喝酒誤事引起山火後,他便知道酒不是什麼好東西,於是漫長的生涯中,幾乎只在海市戰後解禁、與友人登山祈佛那日醉過一次。
怛梨走後,他曾找遍了自己身上的錯處,他一定是做錯了什麼,否則她怎麼會狠心拋棄他,那樣決絕地將自己溺死在那片湖水裡。他無數次懷疑,醉酒那一夜,或許是他對怛梨做了什麼。但同時他自己卻又很清楚,苦酒是醉不了人的,只要一顆心始終被懸在高處,就連夢都是克制的。
顧知冷笑:「呵,只有我那個傻弟弟才會全然相信你這個卑劣的騙子,悍匪,狂徒。」
宗恕咬著瓶口笑了聲,幸好他雙眼看不見,否則要是親眼看到顧知變成現在這副滑稽的傻樣子,恐怕要笑到從屋頂掉下去。
「其實他也並非完全信我,只是並不在意。」
石頭雕像沉默了一會兒:「他真是這麼和你說的?」
「不是和我,是和阿梨。」宗恕斂起臉上的笑意:「那你呢?你可還在意?」
「活了這麼久,已經沒什麼在意不在意的,我只是覺得不公平。」顧知頓了頓,語氣憤怒:「憑什麼,憑什麼叫我們生而為人,卻又要叫先來的讓給後到的?憑什麼天要生我,又要殺我,問都不問一聲我可否願意?」
「此刻天邊可有晚霞?」
宗恕舉頭「望」向天際的方向:「可能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日升月沉,晝夜輪轉。為何太陽不能永遠只照著最初升起的那片地方呢,或許先祖也有此一問,所以夸父才去逐日。」
「難道你們真的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了嗎?」顧知心情複雜:「現如今,竟然輪到我開始有些同情你們了。」
宗恕笑笑:「別只嘴上說說,你們兄弟倆離開之前,再最後幫我個忙。」
不等他說,顧知就已經猜到了,不可置信到,甚至對宗恕生出了幾分敬畏。
他與弟弟共享一具載體,他知道那樣的痛苦,若是叫他有一日將自己的全部都獻給弟弟,自己只是無知無覺地「存在著」,即便他們是手足骨肉、真正的合為一體,他大約也是不能做到心甘情願的。
「你瘋了?那樣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自然有區別。」宗恕將瓶中酒一飲而盡,聞著風中淡淡的花香聯想到了什麼,滿懷愜意:「我活著的樂趣,你不懂,真可憐。」
第64章
阿梨正趴在床上畫畫, 聽到宗恕上樓梯的腳步聲後忙從床上跳下去,拉他進來欣賞自己剛剛才竣工的「大作」。
她在動筆之前原本是想為宗恕畫一幅單人肖像,但笨拙的畫工又實在畫不來油畫人像,於是就變成了簡筆塗鴉。在畫面正中畫上宗恕後, 又覺得四周空落落的, 顯得他一個人很孤單, 於是又在宗恕旁邊加上了幾個夥伴。畫裡有她,有銜著漿果的小雀鳥,有戴著大大眼鏡的小何,有顧念和小白, 還有半邊臉嘲諷半邊臉傻笑的狻猊,阿梨咬著筆頭想了想,最後,又認真畫上了抱著滿懷鮮花的望望。
「你畫得很好。」宗恕撫著她的頭髮不吝誇讚。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不過我確實畫得很好。」阿梨捧起自己的大作反覆欣賞, 然後握住宗恕的食指, 放在代表他的那個簡筆小人上面輕輕划動了兩下:「宗叔叔,你聞一聞。」
宗恕抬手在鼻端嗅了嗅:「是巧克力味?」
「答對了!我特意拜託小何哥幫我從山下帶過來的香味畫筆,這樣你就能通過嗅覺感知到我的畫了。」阿梨洋洋得意, 滔滔不絕說起自己的設計:「每個小夥伴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喲,珍珠鳥是草莓味的, 狻猊是榴槤味, 小何哥是青蘋果味......」
「那你呢?」宗恕滿眼眷戀地笑著問她:「我最關心, 你是什麼味道的?」
「阿梨當然是梨子味。」
「梨子是什麼味道的?我忽然不記得了。過來,給我好好聞一聞。」宗恕伸手將她抱過來, 低頭深深埋進她鎖骨和頸間的凹陷處。
阿梨被溫熱的呼吸和短短的胡茬弄得很癢,正笑著躲, 手機忽然彈出了條了信息,她看著備註名稱,起身從宗恕腿上下去。
是望望發來的簡訊,只問她現在忙不忙,沒說什麼事,但阿梨心裡有一種不好的直覺。
果然,電話打過去,沒說幾句望望便哭起來,起先還不肯講實話,在阿梨反覆追問下才全盤托出。
原來望望之前借的那十萬塊錢並不是預備開花店用的,而是陳亮逼她借的,借來的錢也沒有花在正道上,竟然一股腦全拿去買了網絡博.彩,所有錢都被騙光了。
「他還叫程阿姨從明天起不用做工了,只需要把每月工資分他一半,程阿姨不肯,他......他就像發了狂一樣在屋子裡摔摔打打,把程阿姨嚇跑了。」
阿梨聽著望望在電話那頭的抽泣聲,心頭火起:「那你呢?你現在怎麼樣,是安全的嗎?」
聽到阿梨仍關心自己,望望終於忍不住嗚咽著大哭起來:「他、他現在又逼我向你要錢,我知道我不能再幫著他那麼幹了,不管有多少錢,最後都會被他全部揮霍掉的。但是阿梨,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