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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怛梨醒來時,雨已經停了,陽光大盛。
她以為昨夜一番折騰,宗恕今日應該會起得遲些,沒成想剛走到正廳便看見院子裡,昨夜他給她遮身的那件麻布衣衫正與她那件碧色衣裙一同被平整晾曬於日光下,他竟已經早起了。
宗恕端著兩碗冒著熱汽的清粥從廊下走出來,放在正廳的圓桌上,猶豫道:「我見廚房還有米,便擅自煮了粥,若是你不喜歡,我今後便不再亂動你的東西了,你別不高興。」
怛梨看著他,疑惑自己是否表現得太兇神惡煞,才致使他總這樣惴惴不安。
不過這樣也好。
「沒有不高興,坐下吧。」
怛梨與他面對面坐在圓桌兩端:「既然說到了這,那我就來和你講一講今後的規矩。」
宗恕立刻放下碗筷,端正坐好,認真聽著。
「這城鎮附近的人都道我是從外地來此處投奔親戚暫居避難的,這座院子便是我親戚的房產,但他們舉家都在外經商,常年不歸。你如今和我同住,日後必定會被人發覺,若是街上有人問起來,能不回答便不要回答,若是對方執意追問,你便說自己是我的遠房堂弟。最近不太平,所以伯父才差你提前回來照應一二,可聽懂了?」
宗恕愣了愣:「為何是遠房堂弟?」
怛梨皺眉道:「我雖年歲比你大了許多,但你我外表看上去年齡相仿,若說我是你姨母或是家中其他的什麼長輩,和人解釋起來又要平白多費一番口舌,反而叫人留意。」
......何止是看上去年齡相仿,她分明一眼看去就比他年歲小,其實他和外人自稱是她的兄長才更合適些。
宗恕默默聽著,想要開口反駁,又怕糾結這些有的沒的會惹她不快,幾度將已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下。
堂弟就堂弟吧......只要她別趕他走就行。
「聽懂了。」宗恕低聲道。
怛梨繼續說道:「第二,你要牢記,不可再同你山寺中的那些師兄弟還有師父再見面。再世為人,從前的那些故人就忘了吧。」
宗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我知道了。」
「最後,我必須要告誡你,不要同人走得太近。」
怛梨頓了頓,告誡他,同時也在心中告誡著自己。
「我們終究和他們不同,說不定哪一日萬一被人認出,便要突然離開此處。若是有太多牽絆,於人於己都是拖累,如果被人盯上,可能會生出很大的災禍。」
宗恕抬頭看著她,很難想像,在此前獨自輾轉流離人世的這百年間,她都經歷了些什麼。
但現在,他會陪著她,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我明白。」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向你保證,絕不會與除你之外的第二人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觸,任何。」
第40章
最初同住時, 白天怛梨待在房間中看書,宗恕便搬張板凳坐在院子裡做木雕,除了一日三餐,兩人甚少碰面, 各自安好, 互不打擾。
每晚, 宗恕仍會捧一盆熱水,放在怛梨的房間門口,只在她門上輕叩兩聲便轉身離去。
怛梨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不喜與人太過親近, 不過偶爾當陽光灑落在書頁上,她從書中抬起頭,想到此時這屋子中還有另一個人也同她一樣、正在安靜做著手邊自己的喜歡的事時,她也會短暫地覺得, 身邊有一個同類的感覺還不錯。
當然, 對於自己在世間唯一的一名同類, 怛梨也曾好奇觀察過宗恕。
初得長生時,怛梨迷茫消沉過很長一段時間,不明白神為什麼會選中了她。沉入湖底時, 她其實並沒有很強的求生欲.望,只是覺得, 一切終於就要結束了。
她才十六歲時, 便已然覺得活夠了, 神卻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她活著盡剩的意義便是守護弱水湖和那座山, 還有山上的經樓,以及等著一個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人。
後來, 讀書識字之後,怛梨由勉強在書中尋得了樂趣。所幸天下的書足夠多,多到她哪怕再活上百年千年也讀不盡。
但宗恕則不同,他對於山下的一切事物都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有時他會用自己刻的木雕去集市上換回些糕點和小物件帶回來送給她,有些東西是她活了近百年都未曾留意見過的。
怛梨雖然告誡他不要同人有過多接觸,卻並不刻意拘束他,任由他來去,但每次不管宗恕出去多久,總是會在傍晚時分趕回來和她一同吃晚飯。
但他也並非全然沒有懼怕的事物,怛梨後來偶然發現,宗恕似乎很怕雷聲。
那是他們彼此作伴的第二年的驚蟄,春雨豐沛,南方更是多雨。
一夜,怛梨在房中正要睡下,忽然聽見天際響起滾滾雷聲,屋外響起串不尋常的動靜。她拿上弩箭和燭台披了件外衣起身出去查看,剛一推開門,便看見一個人影正蹲在她門外迴廊中的案幾之下。
她還以為是家中進了賊,正要抬起握弩箭的手,定睛一看,案幾下面的人竟是宗恕。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怛梨舉著燭台,彎腰看著他愣了愣。
燭光照亮了少年的側臉,宗恕垂著眼睛,默不作聲。
下一秒,天邊又炸響了一個悶雷,宗恕忙抬手緊緊捂住雙耳。
怛梨又愣了愣,曲膝蹲在他身前,稍稍靠近了些。<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