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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風琴卻依舊搖了搖頭。
「我會溜進這扇門,會打開這種籠子的鎖,是因為我見過許多扇這樣的門,許多這種籠子的鎖。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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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許多這種籠子裡的那許多個孩子?他們曾經每一個都想逃走。但沒一個都沒能逃走。」
「而且,你是被送進來的,兄長。既然能被送進這裡,你在外面的世界,就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他頓了頓,又輕聲說:「離開這裡的方法只有一個……但你不會想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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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當時不明白管風琴說的那唯一一個方法是指什麼。
但弄明白並不需要多少時間。
——第21天,裝著籠子的房間外,從窗戶的方向,響起歌聲。
與過去遙遙傳來、模糊至極的合唱不同。
那是管風琴的嗓音。
輕輕的,溫柔又稚嫩,似乎被風一吹就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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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聽出那是管風琴的歌聲,儘管管風琴總說自己是個只會彈奏管風琴的笨蛋,但,帕西法爾知道他唱歌很好聽。
因為,夜晚,害怕的時候,管風琴會給他唱搖籃曲,一邊唱一邊輕輕觸摸他的額頭。
儘管他手指的溫度總冷得帕西法爾打哆嗦,但,誰能捨得弟弟的搖籃曲和哄睡覺服務呢。
管風琴真的很有音樂天賦,帕西法爾不止一次幻想過弟弟在外面的世界一邊彈琴一邊唱歌的樣子——啊,弟弟可以跟著他一起學吉他,畢竟笨重的管風琴帶不走……
管風琴肯定會喜歡吉他的。
他知道,在自己講述吉他可以輕飄飄帶去任意一個地方演奏時,管風琴的手指都忍不住輕微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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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管風琴今天在外面唱什麼呢?
這是白天,白天的管風琴有許多演奏要準備,不會來看他的。
帕西法爾揉著眼睛從籠子裡坐起,他抓過籠杆,有些費勁地朝著窗戶的方向探出頭——
他看到管風琴在庭院裡。
他蹲坐在那座潔白的雕像下,一邊唱著歌,一邊低著頭種花。
他種的是一朵鬱金香,把一枚潔白的鬱金香,種在那一大片潔白的鬱金香旁。
一朵朵聚在一起的純白鬱金香,就像孩子們身上的白裙子。
而穿著白裙子的管風琴唱著歌,新種下了一棵白裙子。
動作異常溫柔,歌聲異常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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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莫名想聽清管風琴在唱什麼,但他的聲音太輕了,帕西法爾不得不更努力地踮起腳尖。
——可輕輕的歌聲立刻就被打斷了。
不遠處,傳來更多更多鮮亮、有力的嬉笑聲,沸沸揚揚。
是其他的孩子們。
管風琴立刻就不唱歌了,他把頭低得更深,只一心往新種的花上掩埋漆黑的土。
而聚攏在一起嬉笑的孩子們走近了——他們的音量被他們激動的心情格外放大了,對比剛剛又輕又小的歌聲,他們可真有活力啊——
「恭喜你!」
「這真是太棒啦!」
「好羨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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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比激動的孩子們聚攏著一個神情驕傲的孩子,後者的臉都因為興奮變紅了。
「這是你努力練習了這麼久,終於被選中了!」
「還是好多位大人同時選中呢!」
「老師也特別開心!老師竟然一改態度誇你是個好孩子!」
「太棒啦,明天你就能被大人們帶去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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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鬧的、鮮活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管風琴直起身,垂著眼,靜靜地給那顆新種下的潔白鬱金香填上最後一捧土。
他不再唱歌了,也可能是這首歌徹底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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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被種進土裡的小鬱金香,開花後能保存的時間總是很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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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注視著他種花的背影,莫名地,升起了隱隱的恐懼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但,當晚,聽著庭院外的大門被拉開,那個白天興奮無比的孩子被一輛馬車咕嚕嚕拉走時……
帕西法爾縮在籠子最角落,怕得發抖。
管風琴鑽進籠子裡,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認真地說:
「沒關係,兄長。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你也穿上白裙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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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打著顫仰頭看他。
管風琴依舊非常平靜。
「……你白天種花的時候,我看見了。」
「嗯。」
「庭院裡的白色鬱金香,都是你種的嗎?」
「嗯。」
「每個孩子被選中後,你都會去種花嗎?」
「為什麼不?潔白的鬱金香才能把這裡打理得乾淨點。」
管風琴望向黑夜中的庭院:「雖然不得不在這裡生活,但,我討厭被弄髒。只有種花能變乾淨點。」
帕西法爾也看向黑夜中的庭院。
潔白無比的鬱金香花海在夜風中輕輕搖動,如同被捲起波紋的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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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花海里,有多少株的白色鬱金香。
只有種花的管風琴知道。
「況且,兄長,你該明白,」管風琴回過頭,眨著紅眼睛對他說,「他們不會再有完整的屍體了。所以種花會比做墳墓方便些。」<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