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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孩子卻不像。
他的膚色慘白, 說話總夾雜著咳嗽聲, 走動時裙擺下也不會露出富有光澤的小腿,臉上的神情就像庭院中央的石雕, 平靜又成熟。
那傢伙既不像是個孩子,也沒有鮮活的氣息。
所以,他穿那身白裙子,實在太醜陋了。
「太蒼白了」「似乎有結核病」「不知道哪天會病死」「簡直就是具行走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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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或穿著黑色長袍、或帶著寶石面具的陌生大人們這樣說。
他們舉起扇子或長手套,在那些陌生又觸感絲滑的東西後互相貼近, 交換對孩子們的評價。
然後,他們會選走自己看中的孩子, 一個個鮮活潔白的天使便這樣消失在了那個祥和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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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那些消失的孩子去了哪裡, 不過,那些陌生的大人們都非常和善。
他們每一次的演唱或舞蹈表演, 都會有些陌生的大人坐在台下。
如果表現得好,有糖果,有鮮花,有親昵又溫暖的摸頭,還有排練老師讚許的目光。
——所以,既然那些陌生大人們能給出糖果與鮮花,那些被帶走的孩子們,也一定生活在糖果和鮮花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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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得好,舞跳得好,就有掌聲,有注視,有撲簌簌的說不清是什麼的金色圓片落下。
生活在那裡的孩子們並不知道閃光的金色圓片是什麼,但看到那些陌生大人們把它緊緊攥在手心,裝成一大袋一大袋遞給老師們,又牽過那些被選中的孩子的手——
他們想,大概是比糖果和鮮花更美好的東西。
真幸福啊,被選中消失的孩子們,不知道他們去了多麼幸福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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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穿裙子的孩子都羨慕著被選中的同伴。
所以,雖然不被允許接近那個只沉默彈奏管風琴的孩子——「別接近那傢伙,誰知道那醜陋的病鬼會不會傳染你」——但,孩子們心中,對他總有著隱隱的憐惜。
因為,他從不被選中。
陌生的大人們似乎指著他激烈討論過,說了許多奇怪的話——「其實,如果只是單純的病弱,那孩子依舊可以很受歡迎的,畢竟蒼白與疾病能締造出『脆弱感』這種迷人的魅力,會有許多市場」——
可是,彈奏管風琴的那個孩子,他偏偏——
不笑不怒,不哭不鬧,平靜到無趣的地步。
哪怕是專程被叫過來,被陌生大人們的手套或長扇抵起下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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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羞澀,不會害怕,不會緊張,也不會充滿牴觸地抿緊嘴巴。
不管是被如何觸摸、如何捏掐——他只會順從地抬起那張慘白的臉,血紅的眼睛空洞洞地注視著他們。
似乎對他做任何事都可以,又似乎,他不會給出任何反應。
那就像和死去的東西對上視線。
……他,讓大人們感到很噁心與醜陋,所以大人們總會罵他噁心,罵他醜陋。
所以拜訪那裡的陌生大人們從不會選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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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頑皮的孩子被選走了,有些膽怯的孩子被選走了,有些長相精緻又倔強有脾氣的孩子被選走了……沒人選走他。
彈奏管風琴的孩子便一直這樣沉默又平靜地彈了下去,每一次的表演他都會是舞台最角落的小小背影。
沒人注視他與他的演奏。
觀眾們會看著展示鮮嫩小腿的舞蹈,看著展示動聽嗓音的合唱,他們不會關注配樂的水準如何。
老師們也不喜歡他,但,似乎是找不到能那麼沉默老實的管風琴演奏者了,而他們每一次的表演都需要一定水準的配樂——才勉為其難地繼續養著他,供給他麵包和水。
但,唔,因為他沒法被選中,所以只會得到最硬、最小、最冷的麵包塊,和一點點被冷水兌開的剩湯。
有時他咳得厲害了,吐的血實在太多,就再多給一塊白吐司,讓他去房間休息一小時。
如果那天的表演節目排得很緊張,排練老師就皺著眉捂著手帕把在水池旁吐血的小孩揪出來,然後從自己的杯子裡倒點咖啡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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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於孩子們來來往往,有孩子被選走就有孩子被送進來——表演節目表從未空閒過,所以,比起一小時的休息時間,他得到的更多的醫療支援還是吐司,或咖啡。
咖|啡|因是那孩子唯一能接觸的「藥物」了。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那麼沉默又平靜地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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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孩子們討論到那個醜陋噁心、坐在管風琴前的小孩時,他們會發現,他不彈琴時一直蹲坐在點著火的小樹枝堆前,捧著冷麵包或冷湯冷咖啡,一點點把它們烤熟、烤熱。
如果有人去問他在做什麼——
「我在做好吃的東西獎勵自己」,他會這麼回答。
如果被問到為什麼獎勵自己呢?
「今天也順利睜開眼睛了」,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然後,他便不再開口,繼續專注地凝視著自己在小火堆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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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怪了。
孩子們心裡很可憐他,但只要他一咳嗽、一抬起空洞的紅眼睛——他們也不敢接近他。
因為大人們都說,他又醜陋,又噁心啊。
他們都穿著白裙子,他們不想白裙子被那孩子弄髒,這樣就沒有大人會選中他們啦。<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