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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那時是孩子,孩子是食物鏈的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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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與許許多多俗套故事的主人公背景一樣,後續發展無非是成功逆襲走上人生巔峰,擺脫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但他不是俗套故事的主人公, 他是個藝術家。
而且他很感謝他的家, 他一點都不覺得那是陰影。
尤其是辱罵他、毆打他、往他身上扎毛衣針、深冬趕他出家門的母親。
……啊,啊。
擁有這樣的母親, 是他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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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如果不是母親,他無法遇見它。
那是深深的、深深的冬天,他趔趄著被推出家門,擠進一條黑漆漆的小巷子。
巷子黑極了,幾乎裝得下一個孩子能有的最深的噩夢。
他不敢到處亂看, 只能縮去牆角,拽下垃圾桶上的一隻紙箱,蓋在自己的頭上。
太冷了,身上也穿得太少了,他不得不拼盡全力把自己塞進紙箱,但依舊有冷風灌入——從暴露的指甲縫,從暴露的腳趾,從人用來呼吸的口子——全堵上就好了,全堵上就能溫暖些了——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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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在那時遇見了它。
美麗、迷人、嬌小的它。
鑽進他的紙箱,肉墊摁在他凹凸不平的膝蓋上,眼睛又大又亮,為寒冷又黑暗的冬天帶來毛茸茸的熱度。
從他看到它的第一眼,他遇見它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
我是個藝術家。
天生的、絕妙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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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那團毛茸茸的溫暖伸出手,製作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幅無比美麗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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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打罵女人,女人打罵他。
但他遠不是食物鏈的最底層——原來他還可以——其實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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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漆黑的小巷。
孩子從翻倒的紙箱下爬出來,呼吸急促,臉上是滿足的笑容,雙手雙腳都沾著血。
他隨手把被扭斷脖子的流浪小貓丟到一邊,捧著溫熱的貓血,一點點塗抹自己的指甲縫、腳趾、人用來呼吸的口子——
啊,好溫暖。
也好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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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偉大的藝術家,他用這樣溫暖又美麗的東西填滿自己空蕩的一切——
而且,是那樣輕易,又是那樣便捷。
男人不在乎女人,女人不在乎孩子,孩子不在乎一隻貓的死。
嘿嘿……嘿……
他是強大的。
他擁有溫熱美麗的血,他無比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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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隨著他慢慢長大,事情有了變化。
他不得不頻繁地搬家,因為他的住址附近總會出現大量的死貓死狗,人們會投來懷疑的眼神;
他的身上總是沾著奇奇怪怪的腥臭味,也沒讀過什麼好學校,更沒有聰明伶俐的腦瓜。
沒什麼人願意招他這種人做事,他也沒什麼工作願意去干。
他是個藝術家,藝術家是不需要工作的,藝術家只需要呈現出自己的作品,呈現出這世上最強大、最美的思想。
最終,他成了一個用粉筆在街頭塗畫的藝人,躲在黏膩又沉默的雨衣下。
雖然用粉筆畫畫是他的主業,但那賺不到錢,他偶爾還幫一些不正經的小店塗畫招牌,也偶爾幫那些深夜流竄的非法毒|販或妓|女望風,在警車靠近前對他們打手勢。
畢竟他常駐、流浪的街頭,並不屬於一個光明和諧的社區。
這裡幾乎只有毒|販、妓|女和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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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很喜歡這片街區,就像他喜歡自己童年的家。
它們共同滋養他創造出美麗的畫。
他唯一遺憾的,是自己的畫還不夠美,不夠強大。
——死去的貓,死去的貓,死去的貓——他已經製作它們幾十年了,幾十年了——他需要更多、更多新鮮的、刺激的——嗬——看看那些搖曳生姿經過的妓|女們——倘若能在她們白皙的脖頸旁作畫——
但,許多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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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錢,沒能力,更重要的是——
他不敢。
他幫過這片街區里幾乎所有的販|毒者、賣|淫者、苟且偷生者望風——他知道那些人狠起來是什麼模樣,他知道有多少看似天真的女人裙下藏著電擊|槍與明晃晃的刀片——他熟識這個街區每一個妓|女的地址,卻也熟識她們每一個對男人曾做過的報復——他熟識這個街區每一個流浪漢蜷縮的位置,卻也害怕他們睜開渾濁的眼球注視自己——
他甚至害怕那些被拐賣來的孩童扒手,他任由他們嬉笑著往自己的頭髮上砸石子,也不敢去回頭哪怕呵斥一句。
他不敢招惹她們。
或他們。
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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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掐住野貓的脖子,被貓的眼睛所凝視,他的手都會微微發顫,雙腿都站不直。
所以每次之前他都要給它們灌藥,在它們徹底失去意識後,才輕輕地割開喉嚨。
他害怕被注視。
他害怕手下的東西開始掙扎。
他害怕任何意義的反抗——因為那會讓他覺得、讓他覺得——自己似乎——
所以,有些事,註定只能停在腦子裡。
他只能買得起讓貓完全昏迷的藥物,他根本沒渠道買針對人的藥。<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