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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陸離在應完這一聲之後,背過我去。我也不知道他在掙扎什麼,只是感覺,有些東西他不願告訴我。
站起來,我走到他的後邊,剛剛停下腳步就看見他身子一晃,要栽下去似的。我急忙伸手扶他:「你怎麼了?」
而他只一揮,穩了穩步子:「無妨。」
也就是這一聲,讓我生出一陣莫名的感覺……
陸離,好像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剛想問他到底如何,卻不料他驟然開口,說出的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我再沒能有什麼機會,往其他的地方想下去。
陸離說:「其實他的實體從未下來過,下到凡界的,是他化出的形體。你記得的吧?因斂尊者的識魄萬年前便有破損,事實上,直至如今他也未能恢復。唯一好的一點,只在於現下,他能看見了而已……」
隨著他的講述,我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
我當然記得。因斂的識魄不知怎的,曾被灼出一個洞,魄是不能被填補的,只能等它自行修復重生。而在重生之前,他不能離開佛障太遠,以防護著他的禁錮消失,導致識魄碎裂。
當年他差點兒因此失去識魄,便是因為私下凡界尋我。
而現在,陸離告訴我,他因為四緒虛境那一樁,在裡邊融了一縷魂。如今佛障已經維持不住他的靈魄了,恐怕……不日,就要散去。
「你說的都是真的?」
陸離轉頭,稍稍側了過去:「我何時騙過你?」
我低下頭,不願意相信。可就是這個時候,他攤開手,掌中臥著的,是一節小指大的玉蕭。只是,那玉上邊,已經沒有了秦蕭的氣澤。
「這個……」
陸離抿了抿嘴唇,極慢地說:「這上邊那一魄,已經散了。」
接過來,我捧著那指玉蕭,想安慰自己,聲音卻在發顫。
「像我這種魂體被扯碎的都還能復生,因斂那樣厲害的一尊神仙,一定也不會有事,對不對?」
而陸離就這樣看著我,不聲不語。
凡人死了還有因果輪迴,神仙死了就再無轉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做人其實是最好的。可偏偏因斂是個神仙,還是一個靈魄已經快支撐不住的神仙。
「他這次下來是主動請命,因為大家都在講,這一次凡界之所以異動,是既生魄的緣故。」
既生魄,又是既生魄?我的腦子在這一瞬慌得發亂,這三個字,總能輕易影響我的神思。可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
我的眉頭皺得發緊:「既生魄同他有什麼關係?」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情況,為什麼還要下來,只為了這個?找死嗎?
而陸離頓了許久,終於嘆出一聲。
「既生魄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同你卻關係緊密。你當真以為,跳過菩提台、經過無妄川,魂體被撕成粉碎的人,還能有轉世的機會麼?嗤,不過是靠那份能量維繫著罷了。」
如果這個時候,我的意識稍稍清醒一些、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我都會發現眼前的人同陸離之間的區別。可是沒辦法,我的腦仁一陣陣發緊,識感不由我,思路又被他牽著走……
這直接導致,小半天了,這麼多話,我竟連半點不對勁都沒有感覺到。
「至於你問的那些,呵……既生魄是什麼不重要,你能用它做什麼才重要。一份能讓六界忌憚的能量,想必不會太遜。既是如此,能使得靈魄重生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陸離的聲音壓得有些低,「只是要看,你知不知道怎麼用它了。」
將他的話來來回回捋了一遍,我有些心驚,而較之這個,更多的是不確定。
我躊躇著開口:「你的意思是,既生魄,在我的體內?」
「不然呢?」
他的眼睛很暗,看上去有些危險,唇邊勾著的那個弧度卻是意外的讓人覺得熟悉。此時的陸離,他環著手臂站在我的面前,看起來不像神仙,反倒是像一隻妖。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是我如今唯一可信的人。
3.
夜裡沒有顏色,我睜著眼睛望著上邊,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可久了,那一片茫茫墨漬里卻生出光彩,生出來他的影子。他回身,對我說了一句話。
那是我總記得的,虛境裡,他說的那句。
——出家人講究因果,你為我跳一次菩提台,我為你入一次四緒燈,這樣也算扯平,以後,便再無掛礙了。
所以……
我翻了個身,很想問他。
問,你這次下來,為我下來,只是為了償我的因果嗎?
你答應娶我,也只是為了償我的因果嗎?
你現在識魄保不住、整個神仙都要散掉……這一切,都是為了償我的因果嗎?
「就算是這樣,但因斂,你沒有入過佛門,不算和尚,不必為了因果這種虛無的東西,拿命來償。」我躺在榻上發呆,「或者,也許你不是為了這個,只是連你也沒有發現呢?」
會不會,其實你的心底一直有些歡喜我來著?
門窗緊閉、無月無光,我身上的皮肉卻掛得好好的。陸離說,這是因為我體內的能量已經開始甦醒了,如此,自然不需再靠月魄維持。
心底一緊,我又想到他下午那一番話……
「搜魂集魄,補其所缺,輔以秘法,自可為其重塑精魄魂靈。」<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