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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蕭雖然嘴巴壞,但從來都是笑著的,因斂也是。雖然總是帶著些疏離,但也是真的心無掛礙。對著他們看得太習慣,我便難免有些不習慣此時的他。
不過,也許今晚之後,我連不習慣的他都看不到了。
思及至此,我的心緒反覆,忽的生出一個想法……
我提氣躍起,落在枝上,足下是氳著月色的溪澗,身後是閃爍流華的幕空。
然後微微仰頭,眼睛卻低著,也許現下的我看起來是一副倨傲模樣吧,可我手腳背脊都是僵硬著的。如果不這樣,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掩飾自己的緊張。
「秦蕭,我不是在開玩笑,這些話我想了許久,一直想要同你說。我總在找一個機會,可是哪一次都陰差陽錯說不成,今次卻正好。那麼,我便說了。」
緊了緊手指,我深吸口氣,朗聲向他。
「星辰為燭,流水做酒,天地當高堂,日月可為鑑,而這楓林綿延百里,勉強算個霞帔。」
從前對著他,我面上不顯,心底卻總是小心翼翼的,導致留下許多遺憾,心底記得最深的那一樁,不是沒有告別,而是沒有告白。
我定了一定,轉向他:「秦蕭,今日我把自己許給你了。我數三聲便跳下來,你若願意,就接住我,若不願意就不要管我。若你不願意,正好我跳到河裡清醒清醒。然後,我今日說的,你便只當沒有聽見就是。」
樹下站著的那個人,他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反應,甚至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在這一瞬間,其實我有些後悔,但如果能回到方才那一刻,我還是會這麼說。
彼時天界,我總以為時間很長,於是肆意蹉跎,卻不成想,到了最後,我竟連和他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是啊,時間的確是沒有盡頭的,我卻不可能與天地同壽。這些曾經存在心裡的話,它已經隨我死過一次。我很擔心,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數著數,等他的回應,可他始終不回應。也許,不回應就是他的回應。
「三。」
閉上眼睛,我覺得鼻子酸得發疼,正準備跳下去,卻不想,那個人腳尖一點躍上高樹,抱著我直直栽入樹冠里。
我睜眼,有些錯愕,眼見著自己從枝上跌進茂密的綠色裡邊,林葉紛紛擦過他的臉頰,劃開一道口子,血珠滴下來落在我的臉上,有些燙。
「你……」
一句擔心的話還沒問得出來,他攬住我的手驟然收緊,我一愣,回抱過去。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的我有多害怕,我很怕他的答案是拒絕,很怕他衝上來,只是因為不願意讓我為他落水,引得他愧疚。
陷入自己的思緒里,我很難過,卻不得故作輕鬆拍拍他的肩膀:「其實你不用這樣,還特意上來,我淹不死的。」
話音剛落,就感覺到他搭在我身上的手僵了一僵,然後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好。」
我有些反應不及:「什麼好?」
「星辰為燭,流水做酒,高堂霞帔,日月為鑑。我娶你。」
酸澀的感覺從心底生出來,直直湧出了眼睛。
我愣愣回抱住他,無論如何都反應不過來。
那些很久以前的過往,它們爭搶著浮現在我眼前,連出一卷不完整的過去。
我不曉得自己忘了哪些地方,也不曉得拼出來的那一些,占整個曾經多大比重。可我知道,從見他第一面,我就將這尊神仙刻進了眼睛,繼而入心。
我也知道,其實他一心修佛,不懂情愛。
「這一聲好,你知不知道,它對我而言,有什麼樣的意義?」
於是不自覺便開了口,我清楚地聽到自己聲音里的顫意。
「你這句話,是為了哄我重生情魄說的,還是出自真心呢……」睫毛輕顫,我一陣眼花,有水珠順著落下去,「因斂?」
他一僵,接著,有無限光華自那顆淚里生出,籠罩住天地,吞噬了一切。
第9章 【第八卷 :傳世之言,佐酒而談】
楔子:
從上古燃起,直至如今,作為世間所有感情最後的歸處,四緒燈從未斷過。靈魄滅去,情怨歸燭,這幾乎成了常識,是一個定律。
沒有人想過,如果有朝一日,四緒燈滅,那些散不去的情,該怎麼辦。也沒有人知道,四緒燈火一旦熄滅,會發生些什麼。
說起來好像很可怕,可事實上,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卻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天地之間,除了既生魄這種異能外,又多了一個不容於六界的存在。
傳言,四緒燈壞之後,世間眾情相聚不散,有魅靈自其而生,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將原本供給四緒的萬物之情盡數吸收,漸成形狀。可是奇怪,分明那隻魅靈極為厲害,沒有人奈何得了她,不知怎的,她之後竟一個想不開,又跳回燈里當了燭心……
後來,曉得這件事的人,在談及她的時候,做過很多猜論,卻沒有一個定數。
於是只能枉顧事實,將她上升到一定高度,讚嘆道——
一介魅靈也能這麼為天下蒼生考慮,犧牲自己重修四緒,真是偉大啊。這天下眾道,真該好好學學。
那隻魅靈,喚作山吹。
1.
當神思再度恢復清明,我早已經不在四緒燈內了。躺在石榻上,我望著周圍的凹壁灰岩,認出,這裡是沈戈的小山洞。<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