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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下風煙起,撫過他衣角,起至他眉梢。而他始終只是站著。
於是,我吵著吵著,便停住了,心底的委屈卻更甚。
這個神仙,他到底會不會與旁人相處?怎麼連吵架也不會吵!不知道他不說話站在那兒會讓我很尷尬嗎?!
最後惱羞成怒,我將那酒壺往懷裡一揣,反身就跑。
「你不就是想讓我走麼?我便如你的意!」
那時候說的不過是一句氣話,而氣話多不是心裡話。
我那樣煩因斂,我其實不想讓他如意。我其實,不想走的。
6.
長街之上燈色灼灼,我卻沒什麼心思去看。
那個晚上,一氣離開時,恰好遇到陸離,我們就著酒聊了會兒,激動之下說走就走地來了凡界。
這些日子,我不需受誰的氣、不需為了誰的哪句話而心底糾結,什麼也都不需做,算是過得相當快活。只是,快活之餘,也總會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東西。
可是少了什麼呢?總不能是因斂,畢竟他也不是東西。
我抬起手,想錘一錘腦袋,看能不能讓自己清明幾分,卻不想抬手的動作太快,連帶著無意給了身邊的人一拳。便是這樣,那人與我拉扯起來。
這條街本就喧鬧,現下時候又早,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不一會兒這裡就聚了一圈,甚至隱約這一圈人還有擴大的趨勢。
也是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無聊好八卦的並不止天上的神仙。
來凡界的日子裡,我不知怎的,總燥得慌。於是,作為一個神仙,我特別掉份兒的同那人吵得面紅耳赤,其間,我扯著嗓子沖那人喊——
「你有本事來罵街,你有本事打我啊!」
話音落下便看見那人抬起手來,本想還手的,可就在這時候,我想起人界不能使術法。於是生生又收了回來,就這麼睜著眼睛,看著那一掌落在臉上。
其實很疼,但我還沒來得及去感覺疼和生氣,便愣住了。
這個忽然站出來擋在我身前、像是帶著怒氣的,是因斂罷?我同他處了那樣久,不會看錯的罷?可若真沒有看錯,我又怎麼會看見因斂的怒意呢?他這木頭從來沒有情緒的。
那一瞬,我空了許久的腦子陡然被塞進一大把東西,每樣都滿得叫人不能忽視,它們爭著在占位子,擾得我不好思考,只能愣愣站著……
我就那樣看著他,聽不見也辯不得任何其他東西,我甚至都沒注意他是怎麼幫我解決的麻煩、陸離又是何時離開的。
原來,這些日子,我那種缺了什麼的感覺,真是因為不在他的身邊。
而後,他帶我來到河岸邊上,擺脫了嘈雜人群,他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楚。
——怎麼盡惹事,在天上惹了不夠,還要來凡間惹。
雖然你是在抱怨我,雖然我向來討厭聽你念叨,但這一次,我卻覺得真好。你在我身邊,真好,好得不能更好了。因斂。
——你總是愛逞強,心性又浮,若不磨一磨,便難免要吃虧。
我知道,自己是愛逞強,心性也浮……但每次吃虧不都還有你麼?所以你說,我們是不是挺配的?
——現下是在凡界罷?我也想知道凡界是什麼樣子。可仔細想想,我連天界都沒看過。
這天上凡間,其實沒有什麼好看的。不論是萬家燈火還是繁星燃燃,都比不過你。但如果因真的好奇,我可以把我看見的一切都講給你聽……只要,只要你不趕我走。
7.
從凡界回到天界的這一路上,我滿心滿眼都是他,以至於忽略了許多事情。
比如陸離什麼時候走的、因斂的臉色又是為什麼會這樣蒼白。還有,之前他莫名其妙問我天界劫難,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沒想到,就是因為彼時的我什麼都沒有想,才直接導致後來的我連死都沒個準備。
剛剛回到房裡,我累極了,準備睡。
可就是這個時候,陡然間大殿處傳來一陣聲響,我眼皮一跳,立刻往外跑去。夜風颳得臉上生疼,然後,我看見倒在地上的因斂。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過得極慢,慢得讓人心慌。
可是,沒多久,我便知道了,這樣感覺上的慢其實不值得慌,值得慌的,還在後邊。
因斂的識魄曾經受損,是以不能下界、不能有過於激烈的情緒起伏,這一點我是知道的,只是竟一直沒有想到過。可我沒有想到,他卻不該想不到。
既是如此,他那時為何要去尋我?
這件事很快傳開,而我們私下凡界的事情,不多時,也被抖出來。按天律來說,這是重罪。卻還好,那些傳言裡邊,沒有牽扯進來陸離。
日復一日,因斂這一睡便是千年,偏生看著他這模樣,還只像是小憩而已。
我守在他的塌邊,想到那些流言,心情有些複雜。
「好好一個神仙,非要給自己找麻煩,那個時候誰讓你管我了……但還好,你也出息,曉得醒來便需領罰了,這一覺睡得還挺久的。」
撫過他的眉眼,這一瞬間,我想到陸離的話。
那是前幾日,他無意對我提及,命格簿子上,我和因斂之間的緣劫,而我問了他斷卻的方法,他告訴我,要隔斷它,唯有菩提台一條路。
那台子連通著天地人三界,而台下浮著的那分層的幽蘭色河水,是從冥界無妄川引來的。若是落下去,便要被溶去所有感情和記憶,碎了魂魄,非死難生。<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