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頁
我原本微微點著的頭差點就這麼栽下去……
他,他說什麼?
撰抄經書?兩千遍?!
他微微笑笑,合十對天一禮,燭光照在他的面上,明明暗暗,勾出淡金色的輪廓來,頗有幾分況味,倒是符合仙聊們口中的那個無雙尊者。
然而,這樣一個人,說出來的話卻是半點不可愛。
只見他回身對我說:「這幾日還需撰經,你的心氣又浮躁,今夜還是早些休息吧。」
語罷,他轉身離開,衣袂隨風微揚,正正被吹到我的腳邊。我順著那抹衣角看去,而後,便見木門掩上,極輕的一聲,他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與此同時,我在桌面上一錘,鬱卒而痛心。
方才那麼好的機會,我竟沒有在他衣角處踩上一腳!說不定我一踩他就摔了呢!說不定那一摔就摔傻了呢!越想越氣,這樣好的時機,我竟錯過了,著實可惜。
被這麼一打岔,我因夢生出的那幾份無措就此散去,再未興起作亂。
3.
我同因斂的相處模式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在最初的時候,他其實對我有些沒有緣由的疏遠,叫曾經的我好長時間摸不著頭腦。
後來才知道,有仙天生相合,自會有仙生來相斥。而他對我,恰巧便是後者罷。若早些知道,我或許也會知情識趣,就此離開,也好不惹他人清靜、不增自己煩惱。
可那時候太小,什麼都不曉得,一時氣性,賴著都要留下來。而他雖然無聊,天性卻也溫和,做不出趕我離開的事情,慢慢也就接受了。
初見那日,霜華殿只他一個人,我推開門便看見殿中捻珠靜坐的因斂。大概是被這突兀的一聲驚著了,他抬頭,往我這邊轉來,而當時的我倒吸一口冷氣——
在仙界這麼許久,不誇張的說,這位尊者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一位男神仙。
然後便是幾聲傻笑:「是因斂尊者嗎?我叫阮笙,初次見面……」
「並非初次,我認識你的氣澤。」他這樣說,卻是說著說著又有些遲疑,「我像是聽過這把聲音,我大抵見過你。」
這尊神說,他見過我,我於是愣在原地……
我的佛祖啊,他不是瞎的嗎?
剛剛這麼想著,我還沒說什麼,他便皺了眉頭一揮手,像是就那麼揮去了之前自己說過的所有的話。
然後,他對我道:「你走罷,我喜清靜,這霜華殿我一人正好,莫要擾我。」
而當初的我只是緩了緩神,念著啊,縱是神仙,但他獨處久了,便也難免不正常。不論是魔怔還是痴呆,都可以理解。
那時我這麼認為,不自覺就對他生出幾分同情,如此,腦子一快便開口道。
「因斂尊者,你這兒太冷清了,霜華殿又這麼大,自己呆著,久了難免心理變態,還是多一個人比較好。」
興許……
我躺在床上,從過往的記憶里回過神來。
興許,我們的梁子,便是從我講他心理變態的時候,結下的罷?
雖然我也知道,他不是一個小氣的神仙,但畢竟他本就不喜我,為這一句話而更討厭我些,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麼?4.
法會結束之後,霜華殿便熱鬧起來,來來往往許多仙聊過來尋因斂談道論法。我不喜歡有人擾了這兒清靜,像是有人闖入了自己的地盤,叫人心煩。
而因斂心思細,大抵察出了我的不喜。
於是昨日辰時,因斂站在我所撰抄的幾紙經書前面,對我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也知道你不善與人交道,既是如此……」
我當時望著他那張清雅面容,滿心期待,以為他終於開始考慮我的想法,準備就此閉門,不再讓人過來。
卻不曾想,他接下來便笑了笑:「既是如此,你便去院後為大家準備齋菜吧。」
遠處傳來細微聲響,是相於經法的討論聲,那些聲音裡邊,我曉得,一定有一個是因斂。
而我……
呵呵,站在水池前邊,我面無表情地在洗菜。
水聲響在耳邊,我看著那些綠油油的葉子,在腦袋裡把擇菜炒菜裝盤什麼的過了一遍。說起來,等給他們端過去之後,我還該再做些什麼呢?
思索一陣,我忽然停下手中動作,覺得有些不對勁。
對啊!不論大小,好歹我也是個獨立的神仙,怎麼就成使喚丫頭了?
我手上的力道狠了幾分,憤怒地想了一堆,然後開始擇菜,準備下鍋。
下午,我被遣來打掃閣樓,而因斂卻離開了。
我悶悶掃著書架上的落灰,回憶起這近萬年來,恍然發現,他竟是從未需要過我。因斂雖說目不能視,但許多事情做得卻比我還好些。似乎能不能看見,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影響。
沒由來的一陣堵,我一揮衣袖,無意帶上了門,而後便聽見門外掃帚倒落的聲音。
我一愣,往門口走去,卻不想那外邊的門栓竟被掃帚帶落,將我鎖在了裡邊。沒了打掃的心情,我頓了一會兒,氣悶著走到窗邊,一把推開就要跳下去。
總歸是個神仙,我雖不會術法,但這些年來,仗著自己死不了,也跳過許多次樓。
可這次有些差錯。是在離開窗台、落地之前,我看見下邊一個粉雕玉琢般精緻的少年,模樣怯怯的,正往閣樓走著。<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