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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那麼拙劣的謊話,模樣卻是莫名的可靠。不管因斂還是秦蕭,他總是這樣,可以一本正經地把瞎話帶出來,說得和真的似的。
可就是那一刻,我望著他的側臉,從眉骨到鼻尖再到下頜線,輪廓分明。
心裡哪一處,有陣溫熱憑空生出來,流遍我周身脈絡,充盈我破損的魂魄。才發現,之前的我,原來一直是冷的。
也是這個時候,我聽見腦海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念,就是他了。
可這不是早就確定的一件事嗎?
「師父是在安慰我嗎?」我低頭,掩住眸中情緒,「感動得我都想以身相許了。」
「你想得美。」
他哼一聲,一句話便將方才湧上來的暖流盡數擊退,弄得我僵在原地。
呵呵,這個人果然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呢。
4.
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我的那句「以身相許」。即便後來我和他說那不過是句玩笑,但他也還是與我疏遠了些。雖然不明顯,我卻很清楚。他在忌憚。
天界盛傳,因斂是當今佛祖座下最具佛性的一位尊者,身無沾系,不偏不私,談道論法皆玄妙,有著難得的悟性。
只有我知道,當初他雖被佛祖所救,後借佛光為障,修復魂魄,卻並未真正被佛祖收入過座下。因斂確是被稱為尊者,但事實上,他從未真正入過佛門。
只是佛祖從來微笑不言,三千弟子不喜妄舌,而他在佛界一呆就是近萬年,才有了這樣的誤會。久了,甚至連他都忘記這回事,習慣了心存戒律、待人慈悲如一。
可我記得清楚,記得曾經聽見的那句,說他的慧根佛心敵不過塵緣未盡。如今他全心皈依,是因為始終有東西不曾記起。所以,也就不能放下。
佛祖還說,倘若有朝一日,他能夠了了全部因緣,度化自己,自可成佛。
思及至此,抬起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臉,我幾番感慨過後,忽然發現一件事情……
這衣服,莫不是洗著洗著就變大了?早上穿它時候就發現有些不對,只是沒有多想。但現在看著這袖子竟也長出一截,實在奇怪。
正在我扯著袖子端詳的時候,秦蕭從樹下經過,抬頭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怎麼感覺你這幾天越來越年輕了?」
所以……「我原來很老嗎?」
拽著袖子從上樹上跳下來,一下子落到他的面前,動作特別乾脆利落。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被自己的身手帥到,就發現好像有哪裡不對。
我從自己的頭頂直直划過去,比到他身上,竟只到他的胸口。來回幾次之後,我有些愕然:「你是不是長高了?」
秦蕭不語,只低著頭看我,莫名冒出一句話,有些嚴肅。
「我原以為我們還在虛境的第三層里,沒想到,已經到了第四層。」
心底一個咯噔,我有些慌。
著急之下,我開口,剛準備問清楚來著,可一下子又記起自己現在是「沒有記憶」的,於是一堆問題又憋了回去。是了,沈戈說過,四緒虛境有四層幻夢,每一層都是為了把人留住,在灌入記憶之後給那人編故事,激出散魄。
可一路走來、直至現在,我從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突然恢復記憶、甚至連同許久以前的東西一併記起……
原是因為,到了最末一層嗎。
「師父在說什麼?」把衣袖當水袖晃來晃去,我試探著問他,「什麼第四層?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師父會長高,是因為你說的那個東西?」
「我不信你沒發現。」他環臂俯視我,望得我一陣緊張,生怕他發現了什麼。然而他再度開口,說的卻是,「不是我長高,是你變矮了。」
他說得沒錯,是我變矮了。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我在變小。
一天等於一年,一歲歲的縮,直至回歸嬰兒狀。只是,類似於迴光返照,在最後一刻之前,我會有一小段的時間,變回原本模樣。倘若在那時候,我仍沒有生得出情魄、出不去這虛境,我們就會被葬在這裡邊,魂魄歸於燭火。
夜裡,我偷摸著縮在秦蕭房門口,本是來找他商量買新衣服的事情。畢竟這樣拖拖沓沓實在不方便,卻意外在那裡聽見沈戈的聲音,還有,他說出來的那一些話。
我蹲在門口消化著這些內容,可就是消化不下去,消息如魚刺一樣死死哽在我的喉嚨里,讓人難受得緊。
原以為他們已經說完了,深吸一口氣,我剛想離開,一個人靜靜,卻不想沈戈再度開口。
「為了維繫四緒不燃,我的靈力用得有些快。不如尊者先告訴我小歌的消息,這樣,也好讓我更有動力撐住啊。」
沈戈的聲音還是那樣好聽,華麗且有辨識度。可我卻只有聽見特定那個人,才會心底發緊。也許,喜歡的人,什麼都是最好的,是那種可以忽略客觀性質的好。
「呵,說是這麼說……事實上,只要我一告訴你,你便會立刻撤手離開,不是麼?」
「那倒是。」沈戈毫不避諱便承認了,「說起來,倘若你們在前面三層,我隨時可以將你們帶出來。但如今這最末一層,我卻是管不到了。如果這次真的栽在裡邊,尊者可後悔?」
屏住呼吸,我忽略掉酸麻的腳,蹲在門口等著他的答案。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麼,就算他說不後悔,誰又能說那不是譬如佛祖「割肉餵鷹」的大愛呢?<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