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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魚回想著當時的情景,自己立於黃土之間,天地一片蒼茫,包括他的心。他無法置信的看著自己抱在懷裡的孩子,就這麼生生的斷落下去。
上半身還在他懷裡,下半身卻零落成一堆零件,稀稀拉拉,還不斷從他懷中的上半身掉下來。
那情景,霍青魚這輩子都難以忘記。
「夫子,我當時所有的悲傷和憤怒,都在那一刻無所適從……不,這麼說也不對。我其實是嚇壞了,我嚇得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慫成什麼樣子了,心膽都跟著一起顫。」
霍青魚轉過頭看夫子,目光中那深藏著的驚嚇從不肯示人,但今夜是第一次對夫子披肝瀝膽。
「我所認識的人,忽然之間就成了一堆鋼鐵,成了他們所謂程序書寫安排好的人物,模仿著我們的親人朋友而活,當你們的程序崩壞的話,會做出什麼事,誰都掌控不了。夫子……」
霍青魚不知該當如何言說下去,最後他將自己的頭埋在雙手間,「大家,會害怕的。」
霍青魚的話就像是這間破廟裡最後的聲音,「包括她,」霍青魚望了望玄機,眼裡有著盡情汲取的渴切,再沒有機會能像此刻這麼肆無忌憚的望著她了吧!
「今夜過後,我回我的霍家村,她回她的不荒山。天地有序,萬物可循,既然如此就回到自己的歸屬之處,涇渭分明。」在霍青魚看來,這是人與械該有的一道界限,立於無形,卻永止步於此。
夫子不說話,一直不說話。
「或許,您怪我鐵石心腸,但這是對大家最好的選擇了,我敬重您,也感激您教育我成人,以後有空我會來紅崖看你的,給你帶……」
霍青魚看過去的時候才發現他倚靠在旁邊牆上睡著了,滿臉的皺褶和花白的鬍鬚,霍青魚想起小時候差點將夫子鬍子燒光的日子,不覺莞爾一笑。
但笑著笑著,眼裡又多了一許落寞,到底……他也捨不得這個愛罵他的小老頭。
夜是深長的,也是枯寂的,霍青魚坐在那裡一時心中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他看著夫子難過,看著玄機更是難過。
這輩子,未曾動心過,唯獨這一次!
他心頭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忽然站了起來,朝廟外走去,他需要讓自己徹底冷靜克制下來,所有的事情都當作不曾發生過。
「我去找找村子裡的人,你們……」霍青魚輕言了一句,但兩人都沒有回應,霍青魚的話語也只是說了一半就又落了下去,微微點點頭,退出了破廟。
今夜,應當相安無事了,無論怎麼著他們兩都是械人,械人應當不會為難械人!
霍青魚逕自踏步在長街上,走過這裡,試圖尋找回村子裡的人,冼雄獅將他們關起來,應該在一些比較偏僻的地方才對。
身後破廟,就在霍青魚離開的時候,原本廟裡安靜沉寂了下去,忽然傳來夫子嗚嗚的哭聲,啜泣著的傷悲在黑暗中難以自制。
從他老眼中滑落出來的眼淚,怎麼擦也擦不干,只能埋首在雙袖之間,抑制不住的小聲哭著。
夫子此刻就只是個悲傷的小老頭,一個……註定人與械無法共存的小老頭!
靜謐之中,小老頭啜啜泣泣的聲音不斷傳來,斷斷續續如同雨檐滴水,在漆黑的破廟中顯得格外清晰。只聽得漆黑中,玄機既慵懶又嫌棄的聲音傳了過來。
「吵死了,有什麼好哭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從蒲團上坐了起來,捂著頭正清宿醉呢!
**作者寄語:**
第三十五章 風卷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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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卷著狂沙,在整片不荒山地界肆虐狂妄著,卷過炊煙村落,卷過蒼莽山崖,呼著嘯著掠過鋪滿地面的芥地草。
遠方瞭望台處,烽火台很好的隔絕了風沙,卻仍舊隔絕不了漫天的寒霜。霜天下,烽火台後面的窯洞裡,時不時傳來女子痛苦的嚎叫聲。
瞭望台上,葉輕馳擁劍而眠,似乎無視於這漫天風沙。只偶爾眼瞼處羽睫微微顫動,如此冷若寒霜的男子,細看,竟也有這般如玉般溫潤的時候。
到了下半夜時分,風沙吹得更甚了,就連這烽火城牆也抵擋不住外邊的風沙。
葉輕馳微睜冷眸,淡淡道了句,「沙塵要來了。」
在這片常年沙塵漫天的地方,要來一場大的沙塵,其實也並不顯得多奇怪。只是,望著雲天清澄的夜色逐漸隨著風沙渾濁了下去,葉輕馳不自覺的往腰間一探。
飛輿還在!
竟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葉輕馳竟有了下意識摸飛輿的習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葉輕馳驀地將手給收了回來。
他有些懊惱與掙扎地低著頭看向腰間佩掛著的飛輿,喃喃自語著,「我知曉自己已然犯了誅邪司大忌,我應當……扔了你的!」
飛輿裡面裝有什麼,唯有他知曉。
九尾那足以銷人魂魄的身段與笑意,始終纏留在他指尖,葉輕馳收回的手幾度要將飛輿裡面那塊晶片扔掉,可最終他都難以下決心。
直到窯洞那邊,有一個當地的大夫被人看著走出來,葉輕馳才從這躑躅中回身,躍下瞭望台迎了上去,「怎麼樣了?」
自從祭祀台下,玄機將葉丹霄重傷並推到水下,葉丹霄的傷勢便愈發的重了。
大夫搖著頭,「兩邊肩骨碎裂嚴重,傷口又逐漸擴大感染,姑娘高燒不下,怕是……怕是難撐。」大夫深怕說錯話,總是小心翼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