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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村看似平平無奇,可當家的霍翎,卻不像無知村婦。他們聲稱世代戍守龍脈,可卻連龍脈在哪裡都不知道,為何還要守?
還有霍翎曾說過的一句話,龍脈里走出的邪,都要在祭祀台下誅殺。
玄機醒來的時候,就是在祭祀台下,她是否也從龍脈里走出來的?黑衣人當時已經在祭祀台下誅殺了自己,這會,又為了找宣姬且先放過自己。
她和宣姬之間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而分開的。
最重要的一點,宣姬去哪了?
千頭萬緒,想不出半點所以然,無意間玄機目光飄到了霍青魚的身上去,他已經將那坑挖得差不多了。玄機心裡忽然划過某個可能,這個世界不容邪於世,宣姬會不會……真的是自己藏起來了?
學堂里,一陣童子哄亂的聲音傳了出來。
玄機思緒被打斷,轉眼看去。只見一群雀躍的學生陸陸續續走了出來,行在最後的是夫子。
夫子已然年邁,龍鍾老態,蒼髯皓首,見這些孩子過於活躍,不免在後面高喊:「有序而行,不可慌亂。」
就像籠雀的人,夫子雖有疲態,可臉上到底慈愛,帶著孩子出門觀望課業,悠遠著道:「日湯湯而藏遠山,萬物交替,晝夜就要更迭了。」
行至那片山坡處,霍青魚埋好了土,抬起頭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夫子。
「夫子!」霍青魚打了聲招呼。
「霍青魚,你又在此處作甚?」夫子向來嫌他冒失,但今日霍青魚似乎較往常沉斂了些許,夫子倒不好發作,只好問:「太陽快要落山了,等授完課就帶這幫孩子回去,夜裡沙狼會出來吃小孩。」
夫子說完,兀自朝那幫孩童雀躍的方向走去。
霍青魚「誒」了一聲,滿不在乎,「知道了。」
從小到大,夫子老是拿沙狼嚇唬小孩,這話霍青魚都從小聽到大了,還不曾變過一下。
這不荒山多少年了,貧瘠得連鳥都不肯停靠,沙狼早就絕跡了。哪怕有,也該像紅崖那邊的老虎一樣,又餓又瘦!
霍青魚豁然被自己的想法怔了一下,一抹冰涼划過心頭。
紅崖那頭大老虎,也是邪!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崑岡。」夫子的聲音在一眾孩童中朗朗傳來,數十年如一日的課程,霍青魚從小聽到大。
只是,曾經不覺得如何,可現如今在這風起狂沙下,夫子朗文的聲音如同破沙的一把刀,狠狠的刺開了霍青魚沉寂的心。
回憶頓時如浪潮奔涌,滾滾席捲而來,席捲至今日之前,他在面對葉輕馳的那一刻。
「滾出不荒山!這裡沒有邪,也不需要你們在這裡誅邪。」
葉輕馳尺素於手間,絲毫沒有在意霍青魚這一刻的怒意,他伸出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那鮮紅的血色在烈日的斑駁下,灼得連艷色都淡了幾分。
「人會流血,會遵循內心而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葉輕馳看著自己手心處的血,語氣卻過分的淡漠,「你說這裡沒有邪,你看看你抱著的這個孩童,他是個什麼東西?」
「我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活生生過,在你們沒有到不荒山之前,他就是人,他從沒有害過人。」霍青魚不忿,一雙眼中儘是紅絲。
悲與怒,震驚與難受,霍青魚已然分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酸澀了,只覺口中苦得緊。
卻是不知為何,在聽到霍青魚這話時候,葉輕馳清冷的唇邊竟勾起一抹淡漠的痕跡,充滿嘲諷。
「你確定?」
霍青魚聞言,眉心一凜,卻無法應答。
葉輕馳收起了劍,低頭順眼之間,那薄唇緊抿得越發顯得涼薄無情。「你知道邪為何物?如果單單只是一堆鋼鐵人偶,值得陛下親自成立誅邪司,不惜代價下令誅邪?」
霍青魚緊握著流血的雙拳,葉輕馳的話讓他深擰的眉目一抬,心中漣漪一動。
他確實不曾知曉過,邪為何物。
在霍青魚這二十幾年的生涯當中,所見所聞的,皆是這片荒涼的地方,邪這東西,只聞其名,不曾親見。
如果,不是誅邪司的人忽然來到不荒山誅邪,霍青魚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這世上居然還能有鋼鐵組成的骨架,外頭披上人皮或者獸皮,就能行走於世,真假難分。
霍青魚沒說話,葉輕馳卻兀自往下說去,「你曾懷疑過你所處的世界嗎?你曾懷疑過身邊的人嗎?你確定他們就是你往日裡所熟悉的人嗎?」
此問話,讓霍青魚無法言對,但他從心裡可以確定,從不曾懷疑過!
最起碼,在今日之前,一直如此!
葉輕馳見霍青魚不語,兀自往下說道:「人活於世,安於眼前。但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所認識的人,已經不是昨天的那個人了。他們相貌、性情皆與往常一樣,但內在的骨子裡卻變成了冰冷的鋼鐵。它們瞞騙了所有人,假裝是有血有肉的人,就這樣,你還會覺得它們是人嗎?」
「他們有皮相,會模仿,但就是真的人嗎?那些被它們替換了的真正的人,去哪了,你可曾想過?一群鋼鐵骨架,連東西都算不上,卻在不知不覺間替換了你身邊真正的人,然後它們假裝成人,堂而皇之的活在這世上。就這樣,你還會覺得他們不曾害過人嗎?」
葉輕馳的話驟然如雷,打落在霍青魚的心間,驚得他無法言語,那一雙眸中但還有悲傷,可那憤怒卻已然被震驚所衝散。<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