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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過來!」
「我只是一架械人,我從醒來的那一刻就不是我,我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我,我丟了原來的我……」玄機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抱著自己,眼前有黃沙漫天,有山河歲月。
在滄海桑田之前,是巍巍雪山,高山仰止,那是她生命的最後一站。
那紛紛落下的冰雪沒有無辜,她看著雪山崩塌,鋪天蓋地朝自己席捲而來,她拼命的想要奔跑,可是那種生命的窒息和埋葬,瞬間就吞噬了她。
她死死地抱著自己,她感覺到了生命在盡頭,感受到了自己被吞沒的那一刻……玄機難以名狀的痛苦,甚至連呼吸都感到難受。
只有嗚咽,悲嚎,到最後失聲痛哭。
「雪,雪崩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是玄機啊,可我到底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偏偏就是這裡。」
「好冷,真的好冷……救我,誰來救救我!」
她的哭聲如那席捲而來的雪崩塌,記憶與晶片不斷地在快速的運轉交雜著,她伴隨著各種各樣的記憶重疊,幾欲自己將自己吞噬,她根本無法控制這種痛苦不斷地來回折磨著自己。
她幾欲將自己撕裂,只能呼喊、痛哭。
在最後一刻,有一個懷抱將她抱住,死死地抱住。
仿佛在漂浮的海上抱到了一根浮木,又像是在千年的冰雪下,有人拉了她一把,她順著那懷抱的溫暖不肯再放手,嗚嗚啜泣著。
霍青魚抱著她,目之所及處是她頸部後撕開的傷口。
紅崖一戰,不止其他械人殘破不堪,她也挨到了極致。
可……她這一刻撕心裂肺的哭聲穿刺著霍青魚的心,他明知道她是械人的,可是在她朝自己呼救的那一刻,霍青魚也毫不猶豫的投身進來了。
是的!
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跳就跳下了吧!
霍青魚將手撫過她的頭,自己閉上了眼,深長一口氣,輕輕在她耳邊道:「沒事了,我在你身邊。」
「天崩地裂,黃沙埋葬,我都在你身邊。」
聲音很輕,輕得如拂過水麵的蜻蜓,深怕一點水面就吹皺一池春水,小心翼翼地,他抱著她,在她渾身顫抖之際,充當她最後的一根浮木。
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霍青魚不曾,也沒將她當成邪來看。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的懷裡,啜泣,顫抖……霍青魚沒有辦法將她摒棄,否則的話,也不會一路風沙穿行,帶她至此了。
只是,霍青魚不知道玄機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從在祭祀台下將她喚醒的時候,她從來都是颯爽英姿,哪怕面臨紅崖之境,也強撐到最後一刻。
幾曾像現在這樣,無力呼救。
她,並非鋼鐵。
霍青魚將手撫過她的額頭時,卻發現燙得驚人,他大駭,「玄機,你沒事吧,你醒醒……你怎麼樣了?」
他扶起如柳絮般的玄機,撫手間,她的額頭全是汗,從鬢邊流下的汗水順著頸部蜿蜒進傷口的地方,很快水汽便燙沒了。
玄機體內的零件在快速地運轉,急速地升溫,急速的顫抖和抽搐,已然脫離了她自己能夠掌控的範疇,她能夠感覺到生命力在削弱,在被滾燙吞噬。
霍青魚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從玄機現在的狀況來看,絕不是什麼好事,他驚顫地問:「玄機,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告訴我!」
他的聲音餘波驚顫,就連底氣都不敢卯足,唯怕下一刻驚到她。
玄機唇齒啟闔著,迷濛著雙眼看著眼前虛虛實實的霍青魚,那划過心頭的悲戚和著嗚咽化作一滴水珠從眼角流下。
霍青魚的手撫在她的臉頰上,指腹間承接住了她的這抹淚珠。
她哭了。
「霍青魚,」玄機開口,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讓他俯下身,聲音低沉如吟,「你聽我說,如果……如果我醒不過來,你去找寇占星……讓他想辦法找宣姬,她在龍脈里,她能喚醒我。」
「霍青魚,霍青魚,把我找回來,你把我找回來。」
「我此刻,唯有你了。」
這是玄機此刻唯一能吩咐的事情,她唯一能依仗的,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會是霍青魚。
霍青魚也怔住了,看著玄機的時候,跳下深淵的那種義無反顧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可是霍青魚見她已經燃燒得渾身肌膚滾燙通紅,整個人連說話都帶著迷糊,再這麼下去非燃起來不可,他想聽的根本不是這些。
霍青魚看了一眼外面。
他們身處在懸崖峭壁底下凹進去的一個山洞。
山洞外,此刻風沙瀰漫,遮天蔽日,根本分不清晝夜,唯有隱隱約約能看到不遠處有一偌大的石台,巋然不動屹於塵沙呼嘯之間。
不錯,這裡是祭祀台。
在風暴塵埃迷卷之下,霍青魚根本找不准方向,只能護著玄機一路向前,鬼使神差,他又帶著玄機回到祭祀台底下來。
他們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在這裡喚醒了這個沉睡的女子,她在這裡第一眼見到了他。
冥冥之中,他們到底又饒了一個圈,回到原地。
可此際,外面風沙咆哮,塵沙無數,卷得就連懸崖上的石塊都簌簌往下掉,往外拼了命的卷……
霍青魚想起不遠處有一面湖,他一咬牙,將玄機放在邊上,說:「你放心,我不會丟了你的,你等我回來。」他在玄機的緊拽中脫身,低頭斂眼,投身出外面茫茫風沙中。<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