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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玄機在注視自己,那人忽然嗚嗚地朝兩邊轉動,更加拼命地朝著角落處鑽去,似乎想把自己埋進去的錯覺。
「不要看,不要……難看!」那人從喉嚨底發出抗拒的聲音來。
玄機忽然像是被雷劈過的一樣,脫口而出,「李瑤之!」
這個人是李瑤之?!
玄機當即震驚到不能自已,她跑過去看著這個半人半械的東西,哪怕它此刻蜷在角落裡,哪怕它用那雙鋼鐵骨骼分明又猙獰的手抱著自己的頭。
玄機還是可以確定,這個人就是李瑤之。
怎麼會這樣?
自從斗場一別,玄機以為他這樣離開了,那個坐鎮在皇城裡調遣著朝堂將士正在和李慶之打仗的人是誰?
其實這還用想嗎?
而寇占星也向玄機簡單說了他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的經過。
他和李仙兒進宮去找皇帝,結果沒想到皇帝忽然變臉,就把他們囚禁到這裡來了,他們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也是到了這裡才知道,原來皇宮裡的那個皇帝早已經不是李瑤之,真正的李瑤之早變成了這樣不人不械的模樣。
他不敢看見自己,也不敢讓別人看見他,所以他們才把燈給熄滅了。
眼前的真相實在太過震撼,玄機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當初在不荒山的時候,那個從風沙中如虎如龍般款款而來的人間帝王,他一輩子依靠著械人,一步步從不荒山走不出的少年登上了皇帝的寶座。
他一輩子在利用械人,最終自己卻變成了這副模樣。玄機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該說什麼話,作繭自縛,又或者……因果報應?
「也對,當你知道地下城的幕後人是雲仆的時候,他怎麼可能再讓你出去。現在的上陽京畿,外面的百姓中三五十萬械與人混雜一處,這是你當年埋下的災難。」玄機默然地說,已經從最開始的震驚回過神來了。
當初她在斗場裡拼命的時候,李瑤之用他那枚私章做質押的時候,雲仆就不想放過他了。而當李瑤之被「愚者大人」請走的時候,就註定了他現在的下場。
雲仆身上有太多李瑤之設置的指令限制,他沒法殺了李瑤之,但是卻能讓他以這種方式活著。
玄機的話,讓李瑤之慢慢地抬起頭來,那張皺痕滿布的臉上極度的痛苦,不是最開始怕人見到他這副模樣的痛苦,而是玄機的話讓他痛苦。
「如果,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會離開不荒山!」
李瑤之已經虛弱到說話都是呼著重氣出來的,「這是一種災難。」說完之後又猛烈地喘著氣,可以看見他甚至是連呼吸都是一種極度的痛苦。
胸腔里的肺腑在急速地張合著。
「爹,您不要說話了。」李仙兒見到李瑤之這樣,上前想抱住他,可是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碰他。
怕他疼,怕他難受。
「這是你女兒?」玄機詫異。但旋即也釋然,李瑤之登基多年,雖然沒有立後,但不可能後宮無人,有兒女也是正常。
知道了李仙兒是李瑤之的女兒之後,玄機不免多看了那李仙兒一眼,眉眼之間,竟隱隱似一人,玄機不覺微微側首,看向了自己剛才進來的那扇門後面。
「她一直在找你。」玄機忽然開口。
別人或許不知道玄機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但李瑤之卻微微錯愕,怔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對宣姬……他向來是看不上的。
一個械人罷了!
但是在這一刻,李瑤之竟然徒生了一種既迫切地想再見見她,又不想這個模樣見的想法。想著想著,他竟埋首在自己雙掌間,沒有哭,卻在那裡抖。
許久之後,李瑤之緩緩地挪動身子,那骨骼想要移動,身體裡的器官以及骨骼零件並不契合,沒移動兩步就又放棄了。
李仙兒想上去攙扶都被他給推開。
「算了!」李瑤之悠悠地說,勉強讓自己多走幾步,然後靠著牆坐下。雙腿伸直在地上,他就這麼看著自己鋼鐵組成的雙腿和雙手,仿佛不像是在自己身上似的。
「外面打得厲害,這一場仗無論誰贏,上陽京畿都將是械人的天下,今日在上陽京畿里的百姓將無一倖免。械人和人,天生就是不對等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朕當年成立誅邪司誅邪,殺不盡它們,等到這場烽煙一停,接下來雲仆要做的,就是清除所有的人了。」
玄機微微蹙眉,卻沒想到李瑤之一切都這麼清楚。
說著,李瑤之低著頭叫了在旁邊的寇占星一句,他告訴寇占星,「仙兒的母親有樣遺物,是個盒子,一直放在她的寢宮裡沒人動過。裡面是朕的親軍令牌,這本來是當年留給你爹的,只不過後來……他跑了。」
李瑤之說著說著,無奈地笑了起來,他抬起頭來看寇占星。「你能替你爹,把當年未竟之事做了嗎?」
寇占星一下愣在當處了,腦袋裡轟的一下什麼都不能想的感覺,好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唯一閃過的畫面則是在荒草堆里的那尊銅像。
父親一生以誅邪為己任,乃是天下英雄!
即便上陽京畿里有再多關於父親流傳的罵名,即便寇占星那些被撕裂的信仰已經破敗不堪,但在此刻他仍舊想起這一點。
他微微低下頭,既有些擔憂,也有些怯懦。李瑤之的目光灼灼,落在他的身上都有千鈞般的重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