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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年的事,即便紅崖上下無人知曉,它發生過,就是存在。
當年以械代人的事,不但在新婚的皇后身上出現,還在宮苑、朝堂甚至民間……邪物不斷出現,天下惶惶一片。
就連李瑤之也開始恍惚了,他根本就分不清楚立於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人,還是械。這些械盡數操控在宣姬的手裡,身邊就像是分布了無數雙她的眼睛,始終盯著自己。
在這種惶惶不可終日下,李瑤之忍不住狐疑的時候,會忽然暴起,忍不住朝身邊的人揮劍,有時候斬落的是一堆金屬零件,有時候斬落的則是鮮血淋漓的一條生命。
皇帝也崩潰了。
他在宮廷禁苑內建了一座鐵牢,只囚宣姬一人。總以為,將她從源頭囚住了,可是……李瑤之才發現自己錯了。
身邊的械,源源不斷。他曾親自去質問宣姬,讓她將上陽京畿里所有的械全部歸置,可她寧可砸了自己所依仗的雲台計算,將那塊魔方砸得稀碎,也不願意說出。
這是一種從精神上的摧殘,她就是要毀掉自己親手給李瑤之的一切。李瑤之活在各種揣測中,他甚至開始後悔帶著宣姬一同離開不荒山了。
看似他囚著她,可終歸結底,是她在掌控著自己。
李瑤之終於也沒能忍住了,踏進了那座特地為她打造的囚牢。
紅衣的女子依舊艷絕,哪怕是整個上陽京畿的顏色在她面前,都要失了顏色。尤其是當李瑤之踏進這座囚牢的時候,她抬眸起來的那一瞬,那眼神。
眉梢眼角,透過垂下的髮絲,有說不盡的情絕、恨絕,與決絕。
觸上她眼神的時候,李瑤之沒由來地腳步頓了一下,乾脆停在了離她稍遠之處。
宣姬見狀,將頭垂下,又低低地笑了出來,「現在就這麼畏我如蛇蠍嗎?」言語極具諷刺。
「上陽京畿,有多少械?」李瑤之沒有應答她的話,開門見山,說完像是尋求一種緩和,他也將語氣放緩了下來,「看在你隨我多年,你說出,我許你活命。」
「你猜!」宣姬還在笑,輕然巧笑,嫣然嬌俏,仿佛並不在乎什麼,眉目間還有一種全盤帷幄在胸的得意,「你的文武群臣,你的六宮粉黛,你上陽京畿,你的全天下臣民……都是。李瑤之,你敢將他們全部殺絕嗎?」
「你不敢,可我敢將他們全部悄無聲息地都變成械人。」
說完,宣姬又笑了起來,絲毫不掩飾她此際的癲狂的。雖說是她在囹圄中,雙手懸於鐵鏈上,但兩人之間的氣勢卻陡然不同。
可笑著笑著,宣姬也頓了下來,神情黯了下去,「李瑤之,我在地下多少年,我就活了多少年。我沒死,我一直都活著,我能夠感受得到那種無止境的孤單與絕望,歷經了輪迴,歷經了無數的滄海桑田,可我就是出不來,醒不來,你覺得這會比死好受嗎?」
她抬眸,正色道:「那樣活著,沒有盡頭的黑暗地下活著,困在龍脈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億萬年間,才是最大的煎熬。我無數次地在後悔接受了那次實驗,倒不如隨大流一同死亡滅絕,更加痛快。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你來了,真的,我特別感激上蒼,將你送到我的生命里,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兩兩相對,相對佇立無言。
「你是在我億萬年生不如死間唯一照進來的那束光,是你挖開黃土,將我拉出黑暗深淵,告訴我,你要帶我離開不荒山,我信了!」宣姬越說越激動,眼裡的淚如珠落下,「李瑤之,你說世上怎會有這般無暇女子,愛入了心坎,我也信了。」
「你說我是械,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便成了有血有肉的人,你說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江山寶座,我也拋棄了紅崖的一切鼎力相助……你要什麼我就給什麼,可到頭來,你終究沒把我當人看。」
「宣姬,是你親手毀掉的這一切。」李瑤之從自己懷裡拿出宣姬以往一直把玩在手裡的那塊金屬魔方。
只可惜,那塊魔方已經損毀,此刻只剩下裡頭錯綜複雜的線路與晃動的熒藍色光芒。
「你寧可親手砸了這雲台計算,也要毀掉整個上陽京畿,毀掉整個唐國,毀掉我。」李瑤之試圖修復過這塊雲台計算,可到底頹然。
可即便難以修復,李瑤之還是學著宣姬的模樣,繼續把玩著這塊破損的魔方,藍光時斷時續,並不穩定。
「我生於皇庭,可自出生就必須守在不荒山那塊寸草不生的地方,你知道那種雄鷹被折翼的感覺嗎?天下久戰難安,北越長城古蹟有漠北異人,西南邊境有九國屯兵,兼之內憂外患,百姓連年水深火熱。我所要的一切,就是站在這天下的頂峰,用自己的能耐掃平這一切,給天下以安寧。」
李瑤之繼續磋磨著那塊破爛魔方,饒有耐性,說著話的時候時不時地抬眸起來,看宣姬是不是還在聽。
「可現在宣姬,你為了自己,要將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給摧毀,用你的械助我登頂,再用你的械將我摧毀,我怎麼可能容忍。宣姬,你其實並不愛我,你愛的只是在你億萬年的黑暗間,第一束照進你生命里的光罷了!」
說著,李瑤之手裡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目光迥然,如火一般炙熱,燃燒著這個紅衣女子。
「我愛權力,大於一切,大於天地大於生命。情愛易逝,只有權力、皇權才是永恆。我把你從地下帶出來,把你從機械變成人,都是為了這個使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