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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該說對不起。」齊星輝一時哽咽。
「別,別這樣。我知道,你肯定不方便跟我聯繫——」
「那以後,也別聯繫了。」齊星輝道。
他幾乎顧不上同事知道了會如何看待他,也不在乎史靜會如何應對。憋在心裡好幾天的話,他終於說出來了。那晚的簡訊他就如此編輯,還跟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解釋,可是當她的聲音就響在電話那邊,一切的解釋都沒有意義。她已經找到了理由——是的,他病了,一如他向公司報告的那樣。當身體的健康出現問題時,連工作都得拋棄,婚外之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電話那頭安靜了許久,白噪音之外,有她的鼻息。她輕聲道:「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我等你。」
齊星輝沒有回答,乾脆地掛掉了電話。那句「我等你」讓他煩惱不已。
遠處的鳥只剩幾粒黑點兒,倏忽就消失在了雲端。窗外的樹枝早已乾枯,風在搖晃著它,試圖想再刮下來些什麼,可是什麼也沒有了。
很自然地,齊星輝把這通電話當成了他和史靜的告別。所謂的等待,也不過她的安慰之辭。一段感情的終結,他總該感受到一些什麼,可是當他久駐窗前,除了心內的蒼白,他竟什麼也感覺,甚至沒有失去的痛惜。
當年孟玉蕾和他分手時那種痛到骨髓都像裝了玻璃渣的感受是那樣遙遠,他不知道是自己「變小」的痛苦讓一切痛感都隨之降低還是如今年紀大了已經天然地對情愛免疫,抑或他從來都沒有愛過史靜,他所經歷的只是一波隨波逐流的膚淺刺激。現實之上,他想不出原因,也懶得再想,但至少,和史靜告別可以免去很多的麻煩。而麻煩,是他被變小之後最怕的東西。
史靜會很快忘記他,然後重新開始一段戀情。他自然那樣認為。幾個月後,當他為家庭生活煩惱時,他甚至很少想起她。當孟玉蕾說起那次去醫院探望的人里有位長卷頭髮的美女時,齊星輝自然知道那是她。可是探望生病員工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並不足以說明什麼,他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當他知道她成了孟玉蕾的學生時,他徹底慌了神。
如果她真的想學鋼琴,西安有數不清的鋼琴老師,她又何以找到孟玉蕾的門下?若說是巧合,也太不可思議了。
齊星輝開始感到不安。這種不安來自於史靜竟然繞過了他而直接去面對孟玉蕾。每每回憶起她的主動和大膽,齊星輝就覺得後背直冒冷汗。可是他卻不敢給她再打電話,那樣未免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突然出現了,倆人就隔著一道門,而他從貓眼直接看到久違的——她那雙眼睛。她變了,頭髮變成了黑色的直發,粉黛未施,竟比從前看起來年輕了幾歲。可是那雙眼,提醒他的除了為那段不倫之戀而持續的懊惱與羞愧,和對秘戀被揭發的恐懼之外,只剩煩擾。
「齊星輝,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她就那樣一遍遍地摁門鈴,在門外大喊。
齊星輝從凳子上跳下去,背貼著門發慌。兒子坐在沙發前的地墊上看著他,積木轟然倒塌,他哇一聲哭了出來。
砸門聲持續傳來,兒子哭得更大聲了。他站起來,搖晃著衝進齊星輝懷裡,齊星輝將他拉到沙發旁,拆了一根奶酪棒塞進他嘴裡,竟忘了孟玉蕾關於哭泣時不能餵食的叮囑。
慌亂中的齊星輝不敢說一句話,他怕被門外的史靜聽到。可是敲門聲之外,她大喊著:「齊星輝,你不開門我今天就不走了,我就等著你老婆下課回來開門!」
齊星輝倒吸一口涼氣,他顫巍巍地掏出手機,片刻,他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手機鈴聲。
「你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
她的聲音從門外和手機里同時傳來,交疊在一起,顯出獨特的力量,
他輕輕叫道,「你別喊了。」
「你果真在裡面!」她恨恨道,「我早該來了!你開門!」
「我不能開。」
「我還以為你病得怎麼樣了呢?可憐我這一年替你擔驚受怕,好幾回夢到你死了,大半夜的哭醒,眼睛都哭出角膜炎了。原來你好好的,又是洗衣服做飯又是帶孩子,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對不起。」
「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你要真感到抱歉你就出來見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但我真的不能。如果好好的,我不會辭掉工作在家洗衣服做飯帶孩子,你知道我的收入,任何理性的人都會請個保姆,而不是自己做這些。」齊星輝儘量讓自己耐心。
「齊星輝,你不會殘疾了吧?還是毀容了?我不怕,你開門,你什麼樣我都能接受!」
「可是我不能接受!」
電話里和門外是同時的安靜。兒子吃完奶酪棒跳下沙發又回到了他的積木中。齊星輝跟了下去,將奶酪棒的塑料簽扔進了垃圾筒。他不由自主地走向門邊,他很想再通過貓眼看她一眼,可是眼前的凳子讓他遲疑。凳子像一種現狀的提醒,他不想要為了那一眼再努力爬上去。他突然意識到,當初為史靜著迷的短暫時光實在是一種自不量力,不是他配不上那麼年輕美麗的她,而是他原本就和如今一樣的渺小平凡,他根本不配去做那些出格的事情!
「不管我變或沒變,我們都沒有未來的。這就是唯一的結果,我們都好好接受,不行嗎?」齊星輝仰頭看著貓眼兒,想像著那張美麗的臉,可他卻是如此渴望她從他的世界消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