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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矮桌前,拎起茶壺倒了杯熱茶,「道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江采霜搓了搓胳膊,雙手捧著茶杯,在樹墩上坐下。
帳篷雖小,內里空間卻不顯得擁擠,裡面布置得簡潔乾淨。火把台一左一右立在床前,昏黃的火光暖融融的,輕輕搖晃著,照亮了帳篷的每一寸角落。
這樣一方溫暖遮風的小天地,讓江采霜心中頗為安寧,整個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江采霜用溫水洗去臉上的鍋底灰,乾爽的巾帕擦完臉,露出一張粉潤嬌嫩的小臉。
她脫了外衣,身子往後一仰,躺倒在嘎吱作響的木板床上,望著火光搖曳的帳頂發呆。
江采霜眨了下眼睫,嘆了口氣,「我過來的一路上,見到了太多窮苦百姓,受戰爭牽累,連生計都難以維繫。」
這一路上看到的慘烈場景,每一幕都在她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燕安謹剛吩咐人來送熱水,聞言放下簾帳,低眸道:「戰事一起,生靈塗炭,無可避免。青州以南,雁門水以北的這些城池,如今變得這般千瘡百孔,一半原因是聖天教,另一半原因則是戰爭。」
「聖天教?可他們不是打著悲天憫人的旗號嗎?怎麼會害得普通百姓流離失所?」
燕安謹解釋道:「近幾年災荒頻發,徭役賦稅苛重,百姓民不聊生,這才讓聖天教悄悄在多個城池流傳開來。起初他們的教義的確是悲天憫人,不論身份貴賤,一律均貧富,一視同仁。所以吸引了許多百姓入教,勢力迅速壯大。」
「自年初,聖天教便在各地起事作亂,八月十五更是齊齊舉事,多地鬧起了叛亂。可因著入教人數越來越多,聖天教內部也劃分出了教主,副教主,護法,堂主,還有最底層的普通教眾。」
江采霜聽得入迷,不由自主地從床上坐起來。
她想了想說道:「他們這麼多人,總得有個統領,所以這麼劃分也正常。」
「不錯,內部的勢力劃分,並沒有從根本上動搖聖天教的教義,真正瓦解了聖天教的教義的,是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為了吸納更多人加入聖天教,一些堂主開始使用一些極端的辦法。凡至村鎮,若是村中青壯不肯全部入教,便會殘忍地將村中老弱婦孺盡數屠戮,強占良田莊稼,燒毀村屋,無所不用其極。」
聖天教所到之處,說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都不為過。
若不是靠著這些殘忍手段,逼迫所有青壯年都加入他們,共同反抗朝廷,聖天教的勢力也不會這麼快膨脹起來。
若不是靠著搶掠,聖天教哪有糧食養活這麼多教眾?
「道長還記不記得,四月前的七夕,京城也曾出現過流民?」
「記得。」
那人不僅想持刀搶劫,甚至還想把她迷昏了帶走,完全是強盜行徑……
燕安謹沉聲道:「那個時候朝廷還沒有大肆舉兵鎮壓,普通百姓逃離故鄉,躲避的正是聖天教。」
江采霜心生唏噓,無奈地道:「農民起事,原本是因為被豪強欺壓魚肉,無路可退了才不得不如此。可為何打著打著就變了味兒,反倒開始欺凌和自己一樣弱小的同袍。」
「屢禁不止的匪患,也是同樣的道理。本是飽受欺壓,走投無路的農民,後來占山為王,便聚在一起犯下諸多惡事。」
江采霜胸臆間湧上濃濃的無力和失望,「或許人性本就如此吧。」
只是苦了這些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平民百姓,原本就只能艱難生活在朝廷和官府的壓迫下,勉強度日。一朝戰事起,他們被一群更殘忍的強盜屠戮掠奪,被迫遠離故土,漂泊他鄉。
無論何時,最底層的百姓總是承受了最多的災殃和苦難。
「如今的戰事何時能停止?」江采霜又問。
燕安謹思慮片刻,「快了。」
他已派人繞過雁門水,前往副教主李桂所駐守的桂城。
接下來,就看李桂願不願意被招降,投靠朝廷了。
火把熄滅,帳內陷入黑暗。
江采霜彆扭地靠在燕安謹懷中,一動不敢動。
只因這木板床不牢靠,動一下就會吱呀吱呀地響,在如此靜謐的黑暗中,顯得尤為突兀。
燕安謹呼吸清淺,周身都是好聞的徘徊花香。他說話聲音很低,帶著低啞的氣息聲,「我在外面設下了隔音陣法。」
也就是說,外面是聽不見裡面的動靜的。
「哦。」江采霜悶悶應了聲。
卻還是乖乖趴在他懷裡,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動作。
好在燕安謹心細,提前在木板床上鋪了厚實的褥子,不然這一夜定然免不了受罪。
江采霜思緒亂飛,身體明明疲累至極,腦海中卻反而活躍起來。
越想睡著,越是睡不著。
頭頂傳來燕安謹關心的詢問:「睡不著?」
「你怎麼知道?」
燕安謹彎唇,「道長的心跳得很快。」
像是睡不著帶來的心悸。
江采霜眨了眨眼,忽然伸手,貼向他溫熱的胸口,感受到掌心下的跳動,「你的心也跳得很快。」
燕安謹啞然失笑。
同是心跳怦然,他們的原因可不一樣。
燕安謹側身將她擁入懷中,徐徐低頭,清冽的氣息逐步逼近,「道長閉上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