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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方搖搖頭,「不是,我是青州人,到南柯鎮這邊來做生意。」
聽到「青州」這兩個字,江采霜不禁抬頭看了過去。
「你來南柯鎮多久了?」
「好些年了,得有五六年了吧。」
「你這麼些年都沒回過家?逢年過節都是你一個人?」
「……嗯,沒回去過。」
無邊的孤獨寂寥湧上心頭,羅方的眼眶漸漸紅了。
梁武趕緊給他倒酒,「咋跑到離家這麼遠的地方做生意來了?要我說,只要不是窮得揭不開鍋,在哪都比不上在家裡好。你看,這過年過節的,這麼熱鬧的中秋,你一個人住這麼大個院子,也沒什麼意思。」
要不是他們湊巧留宿,羅方只能孤零零一個人守著這方院落。
外面都在熱熱鬧鬧過團圓中秋,只有他坐在屋裡自斟自飲,身邊連個伴都沒有,實在淒涼孤寂了些。
「我又何嘗不想留在家呢?只是生計所迫,沒辦法才出來闖蕩。」幾杯酒下肚,興許是好不容易有了傾訴內心的機會,看起來老實寡言的羅方也打開了話匣子。
「我從前是江上的漁民,每年靠水吃飯,也能掙些銀兩,養活一大家子人。誰道後來鄉里地痞占了碼頭,誰要在江上打漁,都得先給他們家交護江銀……」
「原本就是大家的江河,我們世世代代在江上打漁,以此為生,憑什麼給他們交銀子?」
梁武忙著給他倒酒,點頭附和道:「是啊,這又不是他家的河,憑啥這麼霸道?」
「我們本來賺得就不多,只得勉強餬口而已。那魯姓地痞動不動就來催收銀子,一次就要十兩紋銀,我們哪裡掏得出來?我家裡還有老母親要奉養,根本交不出這十兩銀子,我私底下借也借了,求也求了,只盼望能寬限幾日,可那姓魯的實在欺人太甚……」
羅方紅了眼,無奈又痛恨地道:「他沒收到銀子,便派人來砸我的船。對於我們漁民,砸了我的船,就等於斷了我全家的生計。我找了幾個同鄉告上縣衙討說法,出來後,卻被魯家的家丁惡僕痛打一頓,甚至被逼得當眾跪下,把同鄉剛撈的一桶魚,全部倒澆在我頭上。」
那是冰涼腥臭的江水,當頭澆在頭上。
還有人撿起地上的魚,用力拍打他的臉,拍得他的臉充血腫脹,遍布血絲。又掰開他的嘴巴,撿起滿是污泥的生魚,硬往他嘴裡塞。
他忍受著眾人的虐打侮辱,魯家人的嘲笑聲直往他耳朵里鑽。
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口中還殘留著魚的泥腥味,喉嚨發癢,仿佛還有魚唇在他口中吞吐張合。
從那次之後,羅方再也沒吃過魚,一聞見魚腥味便吐得厲害。
「魯吉明放言,只要我還敢出現在青州江上,見我一次打我一次。我被他趕出青州,有家不能回,只得孤身一人在外打拼。賺到銀子了,就封一紙家書,托來這邊打漁的同鄉替我捎回去。」
梁武嘆道:「唉,沒想到你還有這樣一段坎坷的過往。那姓魯的仗勢欺人,可真不是個東西。還有那官府的人,難道跟姓魯的也是一夥的?」
「魯吉明有錢有勢,縣老爺早就被他買通了。我們這些小民,哪有本事跟官斗?」羅方唉聲嘆氣,心底一片悵惘悲涼。
「來,喝酒,不想這些煩心事了。」
「嗯,不想了。」羅方閉了閉眼,仰首飲酒。
過了會兒,羅方看向門外傾瀉一地的月輝,「今夜月色這樣好,不如我們把桌子搬到院子裡吧。」
梁武大手一揮,「哈哈好!去院子裡吃喝賞月,也是一樁美事。」
一行人來到院中,連桌椅也一起搬了出來。
因著今夜月輪高懸,宛如玉盤,只掛一盞昏黃的小燈籠在樹枝上,便照亮了這一方天地。
他們坐在下風口,夜風吹得燈籠微微搖晃,淡雅幽甜的槐香瀰漫在空氣中。
剛一落座,燕安謹桃花眸波光微動,壓低嗓音商量道:「在下可否與道長換個位置坐?」
「嗯?」
燕安謹笑聲解釋,「道長這裡的槐花香氣更馥郁一些。」
「好呀,那你坐我這裡吧。」江采霜不疑有他,起身與他換了座位。
林越給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眾人默默吃飯,背地裡卻都運轉起了妖力。
羅方仰頭看向院牆外面伸來的槐樹枝,還有高懸在樹枝間的明月。
他面露悵然,低聲懷念道:「我小的時候,每年到了中秋,一家人都會圍坐在院子裡賞月。秋天正是農忙的時候,我家裡人幫富戶侍弄田地,換些米麵。累一天了,跟家裡人坐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家常,也能歇口氣,就不覺得有那麼辛苦了。」
說完,他自覺傾訴太多,自罰一杯,不好意思地歉意道:「我多少年沒回過家,一到團圓的節慶日子,就容易多愁善感,讓各位見笑了。」
「沒關係,你想說就說吧。」江采霜善解人意地插話進來,「我們此行正是要去青州,若是你有什麼話或是什麼東西,我們也可以幫你捎帶。」
羅方沒想到,他們的目的地居然正好是青州。
他呆愣了半晌都沒動靜,喃喃道:「青州,你們要去青州。」
「是啊,我們要回去見長輩。」江采霜張口唱了一段青州的漁歌。
「霅溪灣里釣魚翁,蚱艋為家西復東。江上雪,浦邊風,笑著荷衣不嘆窮……[1]」<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