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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有的。」趙肅睿活動了一下肩膀,讓箭靶又比之前後退了十丈。
「朕還要去謝家,跟他們將那帳一筆一筆算清楚。」
沈時晴沒說話。
趙肅睿連著射出了幾箭都沒聽見沈三廢開口,再次放下弓箭看向她。
「沈三廢,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嗯?」沈時晴抬起頭,「陛下你看,這螺殼的顏色真的極美。」
「沈三廢!謝家侵占你的家產,將你放逐到了城外莊子上,甚至要逼你下堂、逼你去死,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陛下英明神武,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您是要替我對付謝家,為我討公道,我又有什麼可說的?」
斂著袖子將又一份水倒出,水裡的細粉漸漸沉積,沈時晴終於離開了她擺滿了顏料制具的書案。
趙肅睿看著她自顧自地又「變」出了一塊石碑竟然慢慢欣賞起來,不禁皺眉:
「沈三廢,朕要對付謝家,你就算不感恩戴德,好歹也給朕說點兒什麼,那謝家有沒有什麼人是你格外恨的?你跟朕說兩句好話,朕一天賞他們八頓鞭子。」
沈時晴看著被自己「變」出來的銘刻碑文,笑著說:「陛下,謝家眾人之中,謝府伯爺謝文源是對我爹背信棄義,可他已經被我在北鎮撫司關了數月,日日寢食難安,不足為懼。
「謝府的婦人孫氏刻薄寡恩笑裡藏刀,可她也不獨對我如此,寧安伯世子之妻受的磋磨不比我少,偏偏她的前面還吊著個未來能在伯父當家做主的名頭,這些年早就把自己的嫁妝全都填進了謝府的窟窿里。孫氏不過是一個依仗著身份便對兒媳們任意搜刮的貪婪婦人,離開了寧安伯府既無膽識又無謀略。
「至於寧安伯世子謝麟安,雖然才華平平,卻是個謹慎之人,這些年要不是他在燕京里各處周旋,寧安伯府早就徹底敗落了,我知道謝麟安還在陛下你的手裡,你要是想對付謝家,不如找他來問問話。」
趙肅睿豎著耳朵聽著,聽沈時晴說完了謝麟安就不說了,他挑了下眉頭。
「還有其他人呢?你怎麼不說了?」
沈時晴將墨汁一點點細細地抹在石碑上,聽見趙肅睿的話,她有些困惑:
「陛下問的是誰?」
那、那自然是謝鳳安那個廢物了!
趙肅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想聽沈三廢說說謝鳳安。
反正,嗯,他英明神武的昭德帝就是想聽。
「凡是有名有姓的,你都說說,你說了,朕才知道對他們是打是殺。」
「聽陛下的意思,您怕不是要讓謝家雞犬不留?不必,一個大宅子,偏偏從上到下一人分一層,分比朝廷上的官兒還細,一群人除了鬥心眼兒也沒別的事兒能幹了,就像是把一群鳥關在了一個籠子裡,除了互相聒噪又還能做什麼?」
趙肅睿冷笑:「聽你的意思,你還覺得那些人都是可憐人了?」
「倒也不是可憐。」沈時晴想了想,說,「都是一群做夢的人罷了,謝家一倒,夢就醒了。」
謝家一倒,夢就醒了?
趙肅睿想想那從前鬥成了烏眼雞的崔錦娘和夏荷她們,到了他的手下,他還沒如何,她們就已經變了一副面貌。
安年年雖然不知道心裡到底在轉著什麼心思,到底也算是安分隨時。
柳甜杏不算,那就是個傻子。
「那你呢?沈三廢,你在謝家的七年,就沒做過夢?」
沈時晴正拿著一張宣紙要鋪在碑上,聽見趙肅睿的話,她捏著宣紙的手在一瞬間泛起了白。
「陛下,在謝家,自然是要做夢的,日日做,夜夜做,若是不做夢,是斷斷活不到今日的。」
說罷,沈時晴的手輕輕一動,那石碑與紙都消失了。
「陛下,你到底想聽什麼?」
她直視著趙肅睿,語氣尋常,唯有一雙眼睛透著趙肅睿沒見過的冷與亮。
像是被月光照著的寒潭。
趙肅睿手裡的弓也不見了,他學著沈時晴平時的樣子,招了一縷風當作床榻靠上去。
「我想聽……你在謝家做的夢。」
「夢?」沈時晴笑了,「我夢見,明火蔓延,地裂山崩,風雨如晦,驚雷不絕。」
她走上前兩步,看著眼前這位驕縱又暴躁的君王,她的眉目間都帶著笑,不是那種溫文謙遜的笑意,也不像趙肅睿見過的那些朝臣臉上得到了前程或嘉賞的笑。
如深潭一樣的雙眸里仿佛瞬間被點亮了一簇光。
三年前第一次親征漠北,趙肅睿曾經一路騎馬到了河岸邊,他到的時候正是斜陽晚照,金烏的羽翼被撕碎了扔進了江河,燦爛的光從天到地,粼粼東流。
在那天之前,長於深宮的趙肅睿一直以為落日是屬於天的,那一天,他知道了,落日是屬於人間的。
也在那一日,他想要讓自己的兵馬跨過無數重山與河,跨過草原和荒漠。
落日是屬於人間的。
人間是屬於他的。
所以他便擁有了無盡的穹宇。
看著沈三廢,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只不過這次金烏的碎羽沒有落進東去的大河,而是落在了沈三廢的眼中。
趙肅睿不讓人察覺地輕輕往後靠了下。
眼睛卻也看著沈時晴。
「陛下,我還夢見血海翻滾,人間淪陷,無邊地獄之里掙扎著這世上的罪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