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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說的有道理。」
沈時晴還是不緊不慢,一點都沒有著急的樣子,「此事我自然是想過了,好在我做過的諸多事情都已經稟告了陛下,陛下接手起來也不為難。
「西北兩部亂起,江西又將生變,神機營與英郡王勾結,趙勤仰又在京中諸多動作,變生肘腋也在旦夕間,用兵之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在眼前,為了籌措軍費,太僕寺查帳一事陛下您就不會讓它停下。
「六科眾人已經被我發往西北軍前效力,又有樂清大長公主和皇后二人支撐,女官入朝勢不可逆。對了,年前米欽差被我派往山東之前曾經上書替楚濟源之女楚元錦求奪情一事,我也准了。楚元錦做女官,與楚濟源同朝相爭,陛下,這樣的熱鬧,您不想看麼?」
姚杜娟新喪,按律楚元錦是不能參加女官遴選的,米心蘭卻知道楚元錦刻苦至極根本等不了三年,便寫了摺子替她陳情,沈時晴自然就允了她能奪情參加女官遴選。
聽見沈三廢連楚元錦的事兒都算在了裡面,趙肅睿目光沉沉,卻不是盯著她,而是盯著地上的一處。
「至於鰣貢茶貢這種小事,想來陛下對熱騰騰送到面前的臭魚也沒了興致,江西茶貢事涉英郡王趙集渠,反倒是能清查他謀反的引子。」
垂著眼眸悠悠然將事情一點點算清楚,沈時晴抬起頭:
「陛下,事已至此,您也只能將這些事一併做了。」
趙肅睿看向她的雙眼:「沈三廢,你可真是好算計,好心機,朕將這些事兒都做了,那坐在龍椅上的人到底是朕還是你?」
聽了他的話,沈時晴眉頭輕蹙:「陛下,您與我爭的,本不該是這個。」
「那是什麼?」
趙肅睿猛地起身,大步走到了沈時晴的面前。
「沈三廢!你機關算盡,又是送禮又是還身子,用『勢』來逼著朕走你想走之路,那你自己呢?你可算明白了自己的下場?你竊國逆賊如今再無依憑,你以為朕不敢殺了你?!」
說話時,他腰間懸的短刀已經被他拔了出來,比在了沈時晴的後頸上。
金線所繡的麒麟紋近在咫尺,後頸微涼,沈時晴微微抬頭,看著正俯視著自己的年輕君主。
神色陰鷙狠辣的俊美男人像是一把利劍又或者一隻凶獸。
他不是十四五歲時候的莽撞模樣,他的魂魄里仿佛生來就有的矜貴、高傲和兇狠在他的眉目之間展露無遺,他,是個能夠隨意間決斷別人生死的暴君。
幾個月來,細細看完了他批過的奏摺、做出的決斷,沈時晴可以確信,如果著世上還有人能說是對他了如指掌,那其中就有她。
沈三廢的脖子白且細,如同梔子花的花莖。
趙肅睿捏著短刀,眸光從她後頸上划過,語氣愈發陰冷:
「這些日子,朕沒有一日不想殺了你,沒想到你自詡聰明,卻在這個時候犯了糊塗,你以為,朕還能容了你?」
「啪」一聲響,是不到尺長的小貓子不知道從何處鑽了出來,跳到了桌案上。
聞著女子放在桌上的手,它湊過去,輕輕舔了舔。
沈時晴反手摸了摸它的鼻子。
「陛下,你以為我這幾個月里做的事只有這些麼?」
見沈三廢竟然還有興致摸貓,趙肅睿冷冷道:
「朕還真不知道什麼保命符能就你這個逆賊!」
「陛下,我的保命符,就是您呀。」
沈時晴對著年輕又俊美的君王笑了笑。
如果趙肅睿還是從前那個滿心權術的君主,沈時晴當然不會換回身子,可他不是了。
這些日子裡她冷眼看著,看著他雖然嘴上逞強,心卻一點點地變軟。
趙肅睿會殺了她麼?
殺了她,從此成了她那四個丫鬟的死敵?
他捨得嗎?
殺了她,讓這滿園大大小小的丫鬟失了她們的『姑娘』?
他捨得嗎?
殺了她,他趙肅睿過去幾個月里所做的種種,也盡數成空,那些被「沈娘子」救了、幫了的人又該如何傷心。
他,捨得嗎?
沈時晴緩緩起身,她注視著趙肅睿的雙眸,一隻手手撫向自己的後頸,在趙肅睿撤去了短刀之前,她一把握在了貼在自己後頸的短刀上。
她的手掌毫髮無損,
緩緩搖頭,她輕笑出聲:
「陛下,您竟然要用刀背殺我?」
見沈三廢輕易識破了自己的虛張聲勢,趙肅睿收了刀就要後退,卻被人用手指勾住了腰間的玉帶。
「陛下,您的心,才是這些我這些日子以來最大的謀劃。」
人間疾苦,浮生悲歡,高高在上的君主看到了煊赫權勢下的塵土飛揚,體味了了紅塵萬丈里的苦樂不由己,就算他們二人換了回來,那副皮囊下的那顆心也不會再如從前。
說話的時候,她一手勾著玉帶,另一隻手點了點趙肅睿的胸口。
趙肅睿匆匆掙開她的手,急急忙忙後退,差點兒碰到了他剛剛坐過的椅子。
「你……」
一股熱流從天靈蓋直通後脊,像是將一塊燒紅的炭扔進了水裡,剎那間,翻湧的熱意猶如水汽自下而上地浸透了他的全身。
趙肅睿只是沒有喜歡過人,他不是傻子。
到了此時他終於明白自己面對沈三廢時的進退失據到底是什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