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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陛下,這世上沒什麼人比別人更適合或者更不適合當皇帝,當時當運,為君者,應運而生罷了。」
端起面前的茶盞,沈時晴淺淺地啜飲了一口。
「大雍立朝至今二百年,在盛世太平之下也有積弊無數,如今是積弊,往後就是痼疾,再過幾代,大概就是亡國之因。陛下你興兵西北,其實是想畢其功於一役,從此削減九鎮邊軍開支,以解內政之困頓。比起興兵於外,我倒是更想能在財稅上清理舊弊……」
趙肅睿冷笑:「朕早就知道,不管是鰣貢還是太僕寺的舊帳,也都是你重整吏治的手段罷了,啟用女官,你有私心,也是正好能將包括六科在內的三法司拿捏在手,要是朕沒猜錯,明年那一千女官有了之後,你就會讓她們出為御史,這天下只有你給了她們一條路,她們自然願意為你驅策。接下來呢?手握錦衣衛和兩廠,又有了能讓你如臂使指的三法司,你就要對稅政動手了。」
沈時晴沒說話,為趙肅睿空了的茶盞倒滿了。
趙肅睿又喝了一口。
哼,他就算不在朝堂上,這沈三廢在想什麼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要是朕沒猜錯,你還要對藩王下手吧?你早就知道英郡王要造反,卻一直放任,就是想等他起事之後趁機削減其他藩王的供給。」
沈時晴笑著說:「陛下神機妙算。」
夸完之後,她眼眸一抬,問趙肅睿:
「那陛下覺得,我這般做了,是錯的麼?」
當然不算錯。
趙肅睿垂下眼看著手裡的茶湯。
只是難,只是累,只是……
手指摩挲著鳥銃上的寶石,想著和藩王勾結的神機營提督還有千里之外正在亂起來的都沁和都爾本,趙肅睿無聲無息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沈三廢,你說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比旁人更適合當皇帝,這話,朕勉強當它是有道理的。任性妄為、專政弄權、提拔親信,這樣的皇帝誰當都一樣,可是你,把皇帝當成了個苦差事。」
這世上誰喜歡苦差事呢?
和光同塵不好麼?
他爹在文人那兒的名聲可是好的不得了,為什麼?不就是因為他爹會和稀泥麼?只要滿朝上下一起妝點描畫,什麼財賦危急,什麼國庫空虛,都是小事罷了。
這般的遮遮掩掩到了他登基之後就行不通了,因為國庫里沒有錢讓他去跟群臣演什麼君臣相得了,沒關係,他可以御駕親征,只要創下了前人沒有的武功,他這皇帝也就沒白當。
沈三廢,她當了這個皇帝,卻是往最難的路上走。
「陛下,這般苦差事,是錯的麼?」
聽見沈三廢的追問,趙肅睿沒有說話。
如果是數月之前,他會理直氣壯地說這個苦差事是錯的,人不該這麼當皇帝。
現在,這樣的話,他卻說不出來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不是生來就能躺在前人功勳上安然一生的勛貴子弟,如果他……不是個男人。
他會想要一個這樣的皇帝,就像圖南、阿池、柳甜杏、施新梅、白引娣、齊繡兒,三兩,還有他的小姑母和兩個舅母……如果他是她們,他會想要這樣的一個皇帝。
他當然不是他們,他生來尊貴,他本該高坐在皇位之上,是沈三廢這個竊國之賊占據了皇位,才讓他見識了那麼許多的女人不同的悲喜。
那些女人的苦楚也好,痛苦也罷,本該與他毫無關係。
偏又入了他的眼。
「沈三廢,你……不光拿了朕的皇位,還想讓朕認下了了你的狂悖之道是對的,你怎麼這般貪心?」
他到底沒有說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看向沈三廢,他正要嘲諷兩句,卻見用著他皮囊的沈三廢垂著眼眸,嘴角緩緩露出了一個笑。
「陛下,您能如此……也夠了。」
什麼夠了?
看著在「沈時晴」皮囊中的趙肅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真正的沈時晴長出了一口氣。
「陛下,未來幾日,辛苦你了。」
說完,她起身,繞到了內室。
輿圖懸掛的那面牆之後,有人見她突然現身,表情驚駭非常。
「你……」
她卻還是在笑,雙手一展,深深行了個禮。
「國事已至此,大雍的前途將會如何,就在兩位的決斷之中。」
「那你……」
「且容我先做回為父母報仇雪恨的沈時晴罷。」Μ.
說完,她又行了一禮。
此時,在這高大俊美的君王皮囊之下。
她是沈時晴。
第178章 換回來了
寅時三刻,天地未曉,朝華殿的門已經被輕輕打開了。三貓領著一群小太監整理好了陛下要穿的龍袍,又將洗漱所用的一應器具都準備齊備,才小心跪在了床前低聲喚:「皇爺,該起了,您昨晚說了您今早上要騎馬逛園子的。」
長睫微動,片刻後,一雙眼睛緩緩睜開。還沒完全清醒的趙肅睿皺了下眉頭:「哪有大早上騎馬逛園子的?我……」下一刻,年號昭德的年輕皇帝猛地坐了起來。他看向三貓的圓臉,又看向自己的手,接著,他直接赤著腳下地,走到了小太監正抬著的銅鏡前面。他?!他變回來了?!轉身看向急急忙忙跟出來的三貓,再看看一旁的龍袍玉帶、金盆銀盞,他攥緊了拳頭又鬆開。是真的,真的變回來了。三貓打量著皇爺的臉色,又小心地低下了頭。趙肅睿畢竟是當了多年皇帝的人,龍袍加身,他有些不太滿意地看著自己右手上多出來的筆繭語氣淡淡:「今日是正月初四,百官都歇著,怎麼這麼早就把朕叫起來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