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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培風姑娘。」
培風擺擺手,也不跟她客氣,徑直回去操練那些丫頭了。
看著她的背影,齊繡兒聽見白引娣在自己耳邊嘖嘖稱奇:「這是哪裡來的女教頭?樣貌生得好,舉止也氣派,朱二家的,你家主人莫不是個將軍?」
崔錦娘搖搖頭,帶著兩人繞過了一處垂花門,進了夾道,過了片刻,齊繡兒就又看見了一個極為俏麗的姑娘。
這位姑娘身上穿著繡了花的棉比甲,正在跟人說著什麼,抬頭一見了「朱二家的」就先皺了下眉頭。
崔錦娘上前一步先行了個半禮:
「阿池姑娘。」
被喚作阿池的女子看了看齊繡兒和白引娣,齊繡兒忍不住縮了下身子。
她不是怕,做了這些年的暗娼,她被人當面唾著臉上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撕撕打打也不在話下,這樣乾淨體面的小姑娘又能對她做什麼?
可是齊繡兒還是怯的。
就像是羽毛凋落的老鴉鳥縮在草叢間,看見了正站在枝頭喜鵲。
喜鵲打不過她,也更罵不過她。
就是乾淨。
就只因了那乾淨,不需要打也不需要罵,那喜鵲就能讓她這隻脫毛的老鴉抬不起頭來。
阿池也不與「朱二家的」多言,只引著三人一同穿過迴廊,到了正堂。
掀開緞子面兒的門帘子,先是感到了一股暖意,一下子把人一大清早就在寒風中奔波出的冷和累給刷去了大半。
齊繡兒什麼也不敢看,「撲通」一聲就直接跪在了石板地上,聽見另外撲通一聲響,她知道是白引娣也跟著跪下了。
「姑娘,這二人就是我之前招徠之人,白引娣,山東人氏,自小就被賣了給一個牙婆做乾女兒,在直隸和山東一帶輾轉,十三歲被牙婆賣給了一個京官做妾,因為沒生出孩子來,五年後那京官調外任的時候把她給放了,那牙婆就帶她做起了暗門子的買賣。
「齊繡兒,直隸保寧人,原先是嫁過人的,二十一歲的時候男人沒了,她被婆家趕回了娘家,她爹病了,為了籌錢,她就去給一個晉商當了外室,因著前兩年朝廷打仗,晉商的車馬都去運軍糧了,那晉商也不往燕京來了,齊繡兒收攏了晉商給她的細軟,平時就做了些鞋子香包往外賣,尚且能夠餬口,可是她家裡又要給她弟弟娶媳婦,她就做了暗娼。」
「朱二家的」說得很是詳細,聽得齊繡兒心裡一緊,她平時不想提起自己的舊時往事,也只有跟白引娣這樣相熟的會說兩句,真是想不到自己的老底兒就這麼被人摸了個一清二楚。
堂屋內很安靜。
齊繡兒看著地上的磚,剛被擦洗過不久,有些磚縫處還有水痕。
一隻極為精巧的小羊皮靴踩在了磚縫上。
嚇的齊繡兒連喘氣兒都忘了。.
「你從小就被賣了,你也甘心?」
屬於女子的清亮嗓音響起,齊繡兒知道是在問白引娣,略縮了下脖子不敢再動。
「姑娘這話問得矜貴,奴家哪有什麼不甘心的,奴家還記得家裡四個姐妹,唯獨一個小弟弟,弟弟吃白面的饃饃,留給奴家姐們兒的就只有麩子糊糊,野菜還得上山自己挖了來,李媽媽買了我可是能讓我頓頓都吃了乾的,年節還給我衣裳。甘心不甘心的,奴家姐妹生得都不如奴家,她們倒是更不甘心些。」
「窘困到了你從前的境地,能被賣了反倒是浮起了。」穿著小羊皮靴的年輕女子似乎是冷笑了一聲。
「你呢?被家裡賣了一次又一次,又被婆家趕了出來,你可甘心?」
知道是在問自己,齊繡兒戰戰兢兢地把頭抵著地上。
「奴家的家裡也是實在沒了辦法。」
齊繡兒聽見自己小聲作答。
「呵。」那女子笑了一聲,「若是我告訴你我可以替你將你最想殺的人殺了,你想殺誰?」
齊繡兒聽出來裡面騰騰的殺氣,一聲也不敢吭。
那女子卻不肯放過她:「是欺辱你的從前你夫君家裡?還是把你舍在了燕京的商人?讓你不好過的那些所謂恩客,又或者……你最恨的本就是你的爹娘老子?」
齊繡兒抬了抬頭,卻還是看著那雙自己面前的小羊皮鞋子。
她們這等污泥似的人,一個眼神就能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奴家……」
「要是能殺了人,奴家更想殺那等嘴碎小人。」白引娣替齊繡兒搶了話頭,「奴家這幾日得了姑娘您的好處,能吃飽穿暖,偏偏有那等狗殺才覺得奴家又去跟人做了齷齪勾當,總要從奴家身上颳了些油水,說是不然就要告了奴家。」
白引娣說話的時候咬牙切齒仿佛真是恨極了那等人。
齊繡兒心中長出了一口氣,又替她擔心了起來。
這時,那位穿著小羊皮靴子的女子笑了。
是的,她竟然笑了。
她笑起來頗為爽朗,除了聲音之外渾然不像女子。
「真有意思,千百隻手推了你到如此境地,你恨的是離你最近的那一雙手……倒也沒錯。齊繡兒,你和白引娣一樣麼?」
齊繡兒怔愣了下。
因為她仿佛面前真看見了無數隻手把自己推到了泥潭裡,她竟然分不出那隻手是離她最近的。
「奴家最恨的,是從前告訴奴家要守身如玉嫁個好夫婿,從此生兒育女孝順公婆的人。誰對奴家說了這話,奴家就恨誰。」<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