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頁
「咱們什麼本事?得了髒病的本事?要我說這種本事倒是沒有的好,誰不想正正經經地就能把銀子賺了?哪像你這破爛婆子,身上髒就算了,心也髒,心心念念旁人跟你一樣地貼皮賣肉。」
桃紅襖子不肯了,抬手就去抓對方的衣襟:「齊繡兒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怎麼就讓人去貼皮賣肉了?我跟朱二家的搭兩句話倒是顯出你來了,你清高,你是正經人!不也是個被雲州商甩在了燕京城裡的爛貨?還當面編排起我來了?平時大家門子對門子,各自做各自的生意,沒成想你居然是個乾淨人兒,扭腰撇胯地竟然心裡還嫌棄別人髒呢!你倒是乾淨一個給我看呀!」
齊繡兒掙開了她的糾纏,理了理自己的髮髻,她穿著樸素,看著和走在街上的尋常婦人沒甚兩樣,此時說話仍是氣定神閒:「白引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要不是朱二家的來這觀音寺前街做起了藥婆子,你身上的花兒我身上的疹子早晚奪了咱們倆人的命去,人家給你治病,你惦記人家身子,你可收起你那副歪腸子吧,省得一張了嘴就是那副黑心爛腸子的臭氣!」
「你!」白引娣想要發作,看見朱二家的婆婆端著個盆子走了進來,連忙攏了攏身上的綢襖子,又轉了轉手上的銀圈子,看了朱二家的一眼,見她悶不做聲地在磨藥,她咬著後槽牙說:
「你既然看不起這行當,現在四處考女秀才呢,你倒是去呀!只怕你屁股一搖就讓人看出了你是個什麼貨色,亂棍把你給打出來!披著人皮你以為自己就是個人了?了什麼?」
齊繡兒卻不說話,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們這些做暗娼的,想要從客人手裡掏出錢來,自然也是要花了本錢的,一個清靜小院,一些綠竹桃花,桌布幔帳也得齊整,用來置辦行頭脂粉的錢更是流水一樣地往外淌,她這雙手養得嬌貴,也是她每天熱水泡過之後用膏脂養出來的。
如今斷了營生,只怕年前都沒了入帳。
手上的膏脂也不必再塗了。..
可家裡的生計又怎麼辦呢?
見齊繡兒不說話,白引娣晃了晃腦袋,嬌滴滴地嘆了一聲,斜依在牆上看著朱二家的用的那個藥碾子:「喬家的去投了她的姘頭,自甘下賤的玩意兒去給人當端盆洗腳的丫頭也還是被人提腳賣了。那邊宋婆子金尊玉貴的梅影到現在怎麼處置還沒影兒呢,沈家那對賭棍遭了禍,她勾搭的那些官宦子弟也真沒了影,宋婆子著急,前兩天已經在打探往南邊去商客了,從前說是二百兩銀子讓梅影梳攏,現在只怕五十兩銀子就要轉手,她手裡七八張嘴,枯等一日就多一分死相。過兩天我要是熬不住了,莪就卷了包袱找個商客往西去,好歹能捱過這冬,也顧不得我那爹了,這些年給他們賺了幾百兩銀子,到頭來我自個兒身子毀了,我弟弟用我的銀子蓋的房竟是不讓我進的。你呢?怎麼辦?你那老娘要是離了人,只怕真要死了。」
說完,白引娣皺了下眉頭,又笑:
「你好歹是嫁了人的,死後也有你那男人的身邊兒能埋,不像我,註定的孤魂野鬼。」
藥碾子的軲轆聲來回往復,藥材在裡面被碾成了碎屑。
巴掌大的小院裡充斥著難聞的藥氣,兩個暗門子裡的娼婦各自一個牆角都沒了說話的力氣。
過了好一會兒,白引娣說:「咱們這命啊,就像是這些藥,註定被碾得稀碎,來回碾,不停碾。」
她又問在碾藥的女人:「朱二家的,咱們這些暗門子要是都死了,你是不是也得換個地方做生意?」
臉上有胎記的女人低著頭,說:「也有旁人來找我看病的。」
「旁人?我來過這麼多次,你這院子裡里外外也就我們幾個人呀,哪有什麼旁人?」
朱二家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碾藥:「有的,多半是傍晚來,掏錢拿藥就走,不用我幫忙上藥,或者我晚上從後門進人家裡去。」
愣怔了下,白引娣笑了:「也是,那些正經的女人家哪會在你這小院子裡直接解了裙子讓你看屁股溝子的?也就我們這些不知道羞臊的。」
明明有人說著話,這院裡卻更安靜了。
像是被北風給吹滿了。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有人推開門問:「出了何事呀?」
有人笑著說:「宮裡在招女秀才呢,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婚育無干,可在京中女學、宮中內書房任職女夫子,告示上說做得好能當大學士呢!」
這半個院子的門戶淺,院子裡的人頭聽見了外面的聲響。
一牆之隔,有人正歡歡喜喜:「當家的,趕緊把丫頭從織廠找回來,她從前認了字兒的,讓她看看能不能考女秀才!」
白引娣幽幽一嘆:「同是女人,有人呢,就能考女秀才,有人呢,可能明兒就活不下去了。老天爺是被什麼髒陽貨插出了什麼腌臢病?怎麼就專挑著我們這些人當藥材呀?」
她說得頹喪,齊繡兒沒有接話。
只是兩隻手攪在一起,看著又緊又疼。
兩人只等著外面徹底安靜了下來,才假作無事般地出去了,還不是一齊走的,而是白引娣先用棉布斗篷將自己身上的桃紅衣衫結結實實籠住了,又將腕子上的銀鐲子推到上面藏了起來,小心翼翼走出去,齊繡兒趴在門縫兒里看,等著白引娣走出了巷子都無人在意,她才對著朱二家的行了一禮走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