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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您昨晚上說今兒早上要去騎馬來著,讓奴婢務必把您早些喚起來。」
騎馬?那是沈三廢要騎馬,跟他趙肅睿有什麼關係?心裡是這般想著,趙肅睿卻還是徑直拿起了小太監捧在手裡的馬鞭,看著上面的紅色寶石,他眨了眨眼睛,這正是他慣用的那一根,昨日他在朝華殿裡還沒看見呢,今日就被送到他眼前了,定是沈三廢昨天對他動了手腳之後又讓人專門找了出來。這麼一想,在驚訝之後漸生的怒氣又停滯在了心下,趙肅睿挑了挑眉頭,將那把鑲滿了紅包的馬鞭緊緊攥在了手中。站在門外伺候的二狗只見緞面的門帘被掀開,皇爺大步走了出來:「走,跟我騎馬去。」
「是!」
二狗連忙跟上,轉頭的時候看見三貓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是讓他務必小心伺候的意思。目送走了皇爺,三貓小小嘆了口氣,皇爺昨兒夜裡說最近心煩氣躁,吩咐他做些瀉火保肝的湯水,今日一看還真得做上了。「先用川貝加了梨子給皇爺熬個糖水,再用薏仁加了粳米熬粥,放些土茯苓。」
心思定下了,三貓兩條腿邁得更快了。「昨日好容易見了沈娘子一面,偏巧沈娘子又醉了,話也沒說幾句,也難怪皇爺心裡有火出不來。」
這念頭在他的貓腦袋裡轉了轉,他到底是沒跟旁人吐一個字兒出來。過了約有一個半時辰,早膳都已經齊備,三貓看著東天上已經升起來的太陽,在心裡念叨著皇爺怎麼還不回來用膳。正想著,就見一個小太監快步跑了回來。「可是皇爺要傳膳了?」
「三貓爺爺,皇爺見天亮了,就讓二狗爺爺陪他出宮去了!」
——「姑娘,這是這幾個月我這裡的帳簿。那人在我這兒前後放了一萬七千兩銀子,每一筆我都記清楚了。」
看著圖南放在自己面前的帳冊,沈時晴抬手將它推了推:「你管帳我從來放心,再說了,哪有讓我剛回來就算帳的道理?」
圖南見自家姑娘面帶淺笑,目光從她的頭上划過,那一支玉珠素簪端端正正地插在姑娘挽起的髮髻上。比起帳冊,沈時晴對圖南阿池她們布置給小丫鬟的課業更感興趣,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個小姑娘交上的描紅本子。「這個叫春信的小丫頭雖然筆法生疏,腕力卻不錯,偶有圓融筆觸,你好好教她,假以時日,她不光會有一手不輸阿池的好字,也會有你的一身好功夫。這個叫巧兒的也是新來的吧?雖然底子差,卻認真,通篇三百字沒有一筆是錯的。」
「祝春信和林巧兒都是柳姨娘新選進來的人,她還打算在正月里再選些人進來。」
聽圖南這麼說,沈時晴點了點頭:「謝家大廈將傾,甜杏她自己就是從家生小丫鬟里出來的,知道那些小丫鬟的苦,自然會想盡辦法多撈些人,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她看著有些憨,心底比誰都靈透,你幫著她些,找個名目,選了人直接送去莊子上交給培風。」
「是。」
對自家姑娘,圖南自然是無有不應的。晨初的陽光照在窗楹上,隔著窗紙隱約能看見一點紅的粉的影兒,那是她送給趙肅睿的梅樹。重新坐回了「清風徐」的窗前,沈時晴神色平淡,仿佛過去數月的殺伐決斷君臨九重都不過是一場幻夢。唯獨她身上穿的還是一身藍緞子萬字紋曳撒,沒辦法,實在是比女子裝扮利落太多了。看完了那些描紅課業,她將它們放在一旁,笑著說:「不用早起,不用上朝,也不用批摺子,這般閒適日子,我還真有些過不慣了。」
圖南原本以為自家姑娘是跟一個公侯少爺互換了身子,後來見那人和自家姑娘的種種做派,她大概也猜到了姑娘是成了極了不得的人物,聽她家姑娘隨意說出了「批摺子」,她還是心頭一頓。「姑娘,眼見著謝家就要倒了,那英郡王世子趙勤仰也被困在了燕京不得動彈,您怎就這般回來了?」
沈時晴抬起頭。她的發色、眸色都深,天生比別人多了些幽怨之氣,又因為眉毛纖長,默然不語之時就讓人心生憐惜。偏偏是這麼一副樣貌的女子,當她和一個皇帝互換了身子,就敢幹出數千年無人敢做之事。「越到了此時,我就越得換回來。」
無事可做,沈時晴拿起了閒置已久的研缽。「我記得這院子裡還收了些不太好的色料,你找出來,左右無事,我將它們重新漂淨。」
圖南連忙取了一個木匣子出來,沈時晴從匣子最底下,選了個紙包出來,將裡面白色的碎塊倒進了研缽之中,。細細碎碎的研磨聲響起,沈時晴的語氣伴著這聲音帶著些悠然之意:「我自然可以高居廟堂之上,眼睜睜看著謝家覆滅,英郡王府湮滅於世間,可那時,我是誰呢?」
她的反問讓圖南一怔。「到那時,我也不過是個被遮蔽於權力之後的懦夫罷了。權力固然好用,至尊之位也讓人心生迷醉,可是,圖南,我當了快五個月的皇帝,就越發明白,我決不能當一個和尋常皇帝一樣的君主。」
白色的碎塊逐漸變成了粉末,沈時晴一邊研磨,一邊又看向圖南:「我要是連自己父母之仇都只能躲在皇權之後以圖一時暢快,那其餘之事比此事艱難百倍,事到臨頭,我又該如何應對呢?壓之以權術,謀之以制衡,宦官好用就用宦官,黨爭好用便用黨爭……這樣的皇帝,天下人人人能做得,又何必用我沈時晴?」<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