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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沒有長腿,人卻是長了腿的。
沈時晴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笑意,看著三貓還在那兒不知所以,她輕輕抬頭:
「去把二狗叫來。」
「是。」
二狗就在乾清宮外的值房候著,被他一喚就來了,聽說皇爺召喚,他邁起大長腿就往裡走。
三貓在後面跟得一溜兒小跑兒,眼見到了殿前,三貓薅住了二狗身上的赭石色鬥牛服。
「二狗,你……」三貓頓了頓,「你小心些。」
二狗轉身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
「你狗爺給皇爺辦事兒,什麼時候惜身惜命了?」
見這狗子猖狂,三貓翻了個白眼兒,就見二狗掀了帘子進了殿去。
三貓跟了進去,卻見皇爺又拿出了之前只用過一兩回的陶瓷臼,剛剛被皇爺挑出來的幾塊綠松石已經被放進了陶臼中研磨。
「二狗。」
二狗連忙貼著御案跪下:「皇爺,奴婢在。」
「這些日子……」沈時晴抬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狗。
穿著鬥牛服的高大太監跪在地上,乍一看,仿佛是個武將。
從前昭德帝面前的四個御前大太監,如今一雞被她指派去查案,也是給他機會讓他把東西兩廠拿在手裡,三貓成了實質上的御前總管太監,四鼠的權責倒是沒變,只是事情多了不少,回宮的時候也少了。
唯有二狗,自從與英郡王府私相授受之後,就極少能在御前露面了。
一個太監,在御前失了寵,日子定然是不好過的。
御賜的鬥牛服,四個大太監從前都得過,其餘三人卻一向只穿太監的圓領袍,二狗從前也是如此,現在卻要將御賜的袍服穿在身上給自己撐場面了。
他要用這身衣服提醒旁人他從前受過的榮寵,卻也彰顯了他如今的失寵。
「這些日子,你在宮中受了不少委屈。」
沈時晴語氣輕緩,一邊說,一邊繼續研磨著研缽里的石頭。
只這一句話,二狗幾乎要流出淚來。
皇宮大內是天下一等一的勢力地方,他一失寵,有的是人想把他給拉下去,就算有一雞三貓的回護,可越是如此,別人就越是烏眼雞似的等著挑了他的錯處。
初時,二狗還安慰自己,皇爺並不是真的厭了他、棄了他,是專門讓他結交趙勤仰的,可天長日久,他心中越發不能篤定了。
那可是皇爺!皇爺想要用人,天下之人誰不趨之若鶩?他一個犯了事的太監,哪有什麼本事能讓皇爺就非用不可了?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至今已經三個多月了,二狗只覺得自己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活得更難。
如果說從前他還有幾分覺得自己身上的聖寵是自己殺了張玩之後應得的,現在他已經不敢這般想了,陛下當年能用他是因為一雞舉薦了他,一雞舉薦了旁人,又或者旁人舉薦了旁人,陛下照樣用得,照樣殺得了張玩!
今日皇爺對他說這句話,就是皇爺還要用他!
「皇爺,奴婢這些日子也著實算是嘗了些冷暖,日夜自省,方知道從前得了皇爺的恩寵不過是一時命好,奴婢從前是豬油蒙了心,才不把這福分放在心上。」
這話聽著還真是認真自省過了。
「人情冷暖?那英郡王府是對你冷,還是對你暖?」
「回皇爺的話,旁人因奴婢失寵都遠著奴婢,唯有英郡王世子趙勤仰,非但不遠著奴婢,給錢送東西倒比從前更勤了。」
沈時晴點點頭:「起來慢慢說。」
二狗立刻站了起來,束手低頭姿態恭謹:
「皇爺,這三個多月來,英郡王世子趙勤仰總共給奴婢家裡送來了白銀五萬兩,黃金三千兩,上好珍珠兩斛,奴婢一開始不肯收,只作推拒之態,趙勤仰卻毫不氣餒,只讓人每七八天就帶著厚禮往奴婢家裡來上一趟。如此過了兩個月,一雞使計讓奴婢和內庫總管太監鬧了一場,奴婢吃了些虧,等再回了家,知道英郡王世子又送了東西過來,便不再推拒了。」
二狗將戲做了全套,當年劉備對諸葛亮三顧茅廬,他是連同一雞一起布下了大局,讓人眼睜睜看著他在宮裡混得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跟從小親厚的一雞都生出了嫌隙來。
趙勤仰不肯停歇地來送東西,不過就是篤定了他二狗要在窘迫之中無路可走最後入了他的瓮中,他便這般演了一場,讓趙勤仰覺得他自己料事如神。
「趙勤仰本人,你可曾見過。」
「回皇爺的話,奴婢未曾見過他本人,倒是見過他身邊的一個親信,是英郡王府的儀衛舍人,名叫宋金成。」
陶杵在研缽中轉了一圈又一圈,沈時晴輕聲說:
「趙勤仰明明被朕軟禁在了寧安伯府,他手下之人倒是在燕京城中暢通無阻。」
「啟稟皇爺,趙勤仰讓奴婢有事就去弘善寺尋一個叫圓濟的和尚,奴婢只記下了,未曾派宮裡的人去查,只怕打草驚蛇,倒是讓奴婢的娘去弘善寺燒香,又讓奴婢的弟弟趁機打探了一番,那圓濟是十幾年前就在弘善寺掛單的老和尚了,因他精通佛法,和燕京城中不少高門顯貴都有往來。奴婢按照宋金成所說的略作試探,那圓濟果然是英郡王府安插的探子。」
說完,二狗閉上了嘴低著頭。
事已至此,他也能察覺這英郡王府所圖甚大,若他趙勤仰只是想結交御前太監,那就更該去燒熱灶,而不是在他這失寵的太監身上押寶,等他知道了英郡王府竟然在十幾年前甚至更久的時候就在燕京安插了釘子,他想要不明白都不行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