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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有人小聲反駁,李從淵笑著搖搖頭。
「陛下用女官,陛下用宦官,陛下用權臣,陛下用奸佞。我竟不知道,女官比當年的張玩之流還令人心驚。」
他緩緩站起身:
「你們好好想想,你們想要的,是如今這個一邊用女官,一邊勵精圖治的陛下,還是,從前那個陛下,想好了,把摺子寫出來,就走吧。」
抬腳走進後院,李從淵抬頭看看天,又看向院中的枯樹。
自從他的夫人米心蘭走了,他總覺得這院子裡枯寂無趣。
偏偏這樣的枯寂,他的妻子也受了許多許多年。
手伸進懷中,捏了捏懷裡的錦囊,李從淵看向自己站在冬日暖陽下的影子。
他讓別人好好想想。
他自己,也得好好想想。
第191章 人瘋
「女官們瘋了。」
這話又何止是戶部侍郎張鼎一個人在說。
西安門外多權貴,東四胡同宿儒生。
一家家、一戶戶,幾乎都被錦衣衛砸開門戶將人帶走。
凜凜寒風之中,穿著紅裙的女官們頭戴花冠昂首站在那些人的門前,這些朝中大臣如何受得了如此羞辱,要麼高聲唾罵,要麼冷言譏嘲,那些女官們卻都還是站在那兒。
李從淵被陛下急召,傳令之人是司禮監總管一雞,也不用換官服,也不用乘官轎,一青皮小車拉著當朝禮部尚書兼閣老在空蕩蕩的大道上一陣飛馳。
馬車也沒進宮,反倒是一路往南又往東。
路過板橋胡同兒,李從淵聽見了一陣哭喊叫罵。
他把車帘子掀開一條縫,心中不由得一跳。
禮部侍郎錢肇經被一隊錦衣衛押解而出。
站在錢府大門前的帶頭之人,正是曾經砸了六科的盛綾兒。
「盛氏,不過一隻走到台前的母雞,竟真以為自己能與聖人子弟比肩?今日你抓走了我的相公,來日我定要讓你……」
叫嚷之人是錢肇經的妻子李氏,李從淵大概記得她是早就致仕的廣東布政使之女,錢肇經之所以官途順遂,不到五十歲就當了禮部侍郎,除了有劉康永的一路提攜之外,他的岳父也是出力良多。
馬車不知何時慢了下來,一雞看了一眼那輕動的車簾,對著其他人擺了擺手。
「夫人,你不必如此,我自認言行端方,從無因私廢公之事,陛下聖明,定能還我一個公道。盛主簿,我知道你做了女官之後便視天下男子為仇敵,實在不必如此,你我同朝為官,我自以為你我二人偶爾相爭都是政見相左,實在不必牽扯其他。」
盛綾兒在花冠之外戴著金幡和臥兔兒,加上一條灼目的紅裙正是這個新年燕京城裡最最時興的裝扮,只可惜這一條街上北風滾滾,煙塵寂寞,錢家喜氣洋洋的燈都脫了色似的,竟然讓她成了這大正月里僅有的那麼點兒年味兒。
她昨天夜裡正在和幾個同僚結伴賞花燈,端己殿大火的時候她們幾人正坐在鼓樓大街西頭的酒肆里說笑,是趙學士派人尋了她們,直接讓她們回了六科廊下。
從那時起到現在,她連眼都沒有合過。
錢肇經是她抓的所有人里官最高的。
聽著他的「慷慨陳詞」,盛綾兒垂著眼涼涼一笑。
「錢侍郎,方才,你夫人罵我是走到台前的母雞。」
錢肇經微微一頓,還不等他說什麼,他的臉上驟然一痛。
是盛綾兒一個耳光抽在了他的臉上。
聲音甚是響亮。
李氏目眥欲裂,幾乎要衝上來跟盛綾兒搏命,卻被錦衣衛攔了下來。
錢肇經雙手被縛,往後踉蹌幾步幾乎要跌坐在地上,他一雙眼死死地看著盛綾兒,卻見盛綾兒看向自己的夫人。
然後,她又看向了自己。
錢肇經忍不住又後退了半步。
「錢侍郎,你不必如此驚惶,你夫人藏在台後也不過是罵了我一句,你給你一個耳光已經是扯平了。」
李氏這些年將自己的一身榮寵富貴都繫於自己丈夫一人,又哪裡能忍受自己的丈夫被折辱?她大聲痛罵:
「賤人,你不過區區六品小官,竟敢毆打當朝侍郎!」
盛綾兒挑眉一笑,上前一步,又是一個耳光抽在了錢肇經的臉上。
錢肇經身材修長文質彬彬,他年少有才名,舉業順利,岳家相助,仕途順遂,真是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被人這般打耳光。
「錢侍郎,你在台後豢養的忠妻自然不值得讓本官親自動手,可你,就不一樣了。」
盛綾兒說完,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卻讓被打得頭昏眼花的錢肇經又是一陣心驚。
他有些疑心這盛綾兒這般瘋癲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並不是因為李氏說了什麼,而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經手了端己殿縱火一事。
李氏還要再罵,錢肇經看向她,再沒有剛才的風度翩翩處變不驚:
「閉嘴!」
一旁的盛綾兒拿出帕子仔仔細細擦了擦自己的手,將素麵的帕子扔在了地上。
停在道旁的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李從淵輕輕放下了車簾。
往前又走了片刻,他聽見有人在車邊低語。
「方管事,咱們要不要去跟手下兄弟說說,跟著那些女官們辦事,好歹勸著些?別讓她們這般發瘋了,實在是不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