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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郁!」又急又短的兩字,伴著切齒的冷意與警告。
「——我知道你為何不願過生辰」,蕭郁卻不管不顧,逕自往下說了下去。
即便竭力克制,蘇螢的胸膛卻依舊起伏的劇烈,自重逢之後她還是第一次直呼蕭郁的全名,「你給我說得清清楚楚,你到底什麼時候見過我娘!」
「你不願意過生辰,是因為有人告訴你崔姨就是在那一日離開的,對不對?」
蘇螢的娘親,姓崔,名平雪。
「不僅如此,蘇正德還告訴你,崔姨在你出生那一日就死了?」蕭郁薄唇一動,想扯出一個笑來,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只得放棄,「崔姨其實沒有死。」
蘇螢站起身來,冷冷的俯視著蕭郁。
「——她來救我了。」
蘇螢一時間也在乎不得蕭郁此話的真假了,氣的發了狠,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娘她救了你,你反而恩將仇報?!」
「哦……我明白了,我娘救了你,所以你覺得我們一家子都是大善人,理所當然的認為我應該主動抽了自己的龍筋去救聞舒?」蘇螢抬指點了點蕭郁,「蕭郁啊蕭郁,你可真是……從來都不會讓我失望啊。」
「不,不是這樣的」,蕭郁聽的急了,他猛然站起身來,太過急迫之下竟然沒能站穩,踉蹌了一步,可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惶急的想要扣住蘇螢的肩膀,卻被她躲開了去。
蕭郁僵了僵,低頭一看,兩手之間空蕩蕩的,只捉了滿掌的寒意。
他心下慌的厲害,只覺蘇螢就像是握在掌心的流沙,他捏的愈緊,流沙消失的愈快。
從前崔姨帶他逃亡時,每日裡都東躲西藏。雖然過得異常艱辛,可那卻是蕭郁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日子。他盼著每一天都能快快結束,這樣他就能窩在崔姨的懷裡,聽她講自己螢螢妹妹的故事。
幼小的蕭郁從沒見過蘇螢,可這卻絲毫不妨礙他去想像。
那應當是一個被保護的很好的小太陽,她有著軟嘟嘟、粉嫩嫩的臉頰,每天都會穿著漂亮得不得了的衣服,她對每一個人都那麼溫柔善良。一張甜甜的笑臉,在寒冬臘月中能暖到人心坎兒里去。
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味,一定和飴糖像極了。想到這裡,小蕭郁沒忍住咽了咽口水,陡然之間產生了一種近似與飢餓的感覺。
在幼時的蕭郁心中,奶娃娃蘇螢是他放在心頭珍而重之的寶物、是他每日躲藏追殺時懷揣著的希望,誰都沒辦法碰、誰都不能碰。
可他小小的腦袋偶爾也會有疑問:「崔姨,你不是說你沒見過螢螢妹妹嗎?怎麼會知道她是什麼樣子啊?」
那時的蕭郁雖然還瘦瘦小小,可已依希可見日後俊朗昳麗的影子了,望著崔平雪的一雙眼漂亮的驚人,好似穿過雲頂落在雪山之巔那熔金般的日光。
擔心會有人尋著靈力發現他們的蹤跡,崔平雪只能偽裝成凡人,帶著蕭郁在人間東躲西藏,這一日他們宿在了山林中的一間破舊的茅草屋中。
崔平雪尋了好幾捧捧乾草來鋪在木板上,簡陋卻也保暖,只是一翻身,就會有窸窸窣窣乾草的斷裂聲。她摸了摸蕭郁的頭髮,「再堅持一下,等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嗯?」
小蕭郁抬起頭來,小小的臉上一絲辛苦之意也無,眼中亮晶晶的全是信賴:「崔姨,我不累。」
崔平雪捏了捏蕭郁的臉,「小郁最乖了」,她擔心蕭郁著涼,就將他摟在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崔姨我啊,就是知道。我雖沒有見過她,可這世界上沒人會比我更了解她」,這是回答小蕭郁剛剛的問題。
小蕭郁心中有些糾結,眨了眨眼,問的期待又忐忑,「那您會不會很想她啊?」
雖然崔姨從不說,但年幼的蕭郁已經隱隱約約明白,崔姨是因為自己菜不能和螢螢妹妹團聚的。
輕拍的手掌頓了頓,崔平雪展顏一笑道:「當然想啊,就像咱們小郁的娘親也很想你一樣」,她抬首望了望天上的長長的星河,「可是崔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螢螢妹妹一定會體諒我的,你說對不對?」
小蕭郁重重的點頭,肯定道:「螢螢妹妹這麼善良,一定會的!」
可當後來他真正見到蘇螢時,卻發現蘇螢與自己想像中毫無相像之處、甚至截然相反。
她不溫柔、甚至不常笑,修長的脖子永遠挺的直直的,帶著一股子從骨子裡透出的傲氣,好像一隻驕傲的小孔雀,對誰也不肯低頭。
她沒有崔姨那如月光的溫柔,也不像冬日暖陽那般和煦溫暖。
她更像是一團烈火,能灼傷身邊所有的人。
兩人最初的相遇確確實實是個意外,蕭郁跟著蘇螢回到雷澤山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對蘇螢的感情極複雜,他既拒絕接受這個眼前這個活生生的蘇螢,卻又放不下支撐著自己度過幼年逃亡時光中那個幻想的蘇螢。
蕭郁固執的認為,接受眼前的蘇螢是對自己幼年的背叛。他想要離開、想要眼不見為淨,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既然蘇螢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模樣,那將她變成那般,不就可以了嗎?
想至此處,蕭郁自嘲一笑,僵在半空中的手這才慢慢的收回身體兩側。在蘇螢失蹤的這一百年間,他才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終於敢承認自己的心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