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碟盞被素手托著,粉白的指尖搭在碟緣,一時間倒也不知是玉更白、還是纖指更白。
那名叮囑蘇螢不可貪涼的侍女面色一愣,正要開口,卻在觸到祁嘉的眼神事,驟然垂頭斂口。
祁嘉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淡淡道:「陛下身子弱,不宜貪涼。」
蘇螢撇撇嘴,就跟要挑戰家長權威的叛逆少年一般,抬手指了指小侍女、眼神卻落在祁嘉身上:「你,再去為我取一碗來。」
——她倒要看看就算吃了,又能如何?
小侍女根本不敢抬頭看祁嘉的臉色,戰戰兢兢的應了身「是」,小心出去了。
而眾人原本以為會大怒的祁大人竟然絲毫反應也無,只是站在原地,長眉微微蹙起,眸中的光明暗不定。
侍從們一時之間也懵了,一點也鬧不明白今日這位大人到底是怎麼了,往日裡分明就同陛下話不投機,尋著一星半點的藉口就告退,今日明明有這般好的由頭,卻竟然沒發怒也沒轉身離開。
別說侍從們想不明白,就連祁嘉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今日那堪稱古怪的行為。
祁嘉回身落座,直到飲下了半盞冰酪,才壓下心頭不明所以的躁鬱,徐徐開口,「去歲臣奏請陛下加固淮河堤壩一事,今年已有了成效。夏季多暴雨,淮河之水漲了五尺,可堤壩安然無恙,兩岸百姓無受洪災者,這都是仰賴陛下。」
是了,他一定是因為有民生大事需同女帝商量,這才決定留下來的。
蘇螢擺了擺手,她明白自己的斤兩,很是謙虛的道:「這些都是你的功勞,我不過點個頭而已。」
現下已過午時,那股子讓人透不過去的悶熱按理說應當漸漸散去才是,可蘇螢卻依舊頗難忍受,她扯了扯衣襟,語氣中就帶出了三分火氣:「你與那老頭子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過節不成,做什麼裝成這樣冠冕堂皇的樣子?」
此起彼伏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瞬間從殿內殿外響起,眾人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這番動靜蘇螢又怎會察覺不出,她整理衣襟的動作僵了僵——暗道自己剛才難道說錯話了?
可她凝神細想幾番,也沒想出有哪兒不對勁。
雖說今日距她從前入幻境已過去百年,可她好歹也在這幻境中呆過十年,與祁嘉從小一塊長大,還不了解他那傲睨蒼松的混不吝性子?
若他放開來,按照他那毒舌的功力,早該將張越之懟到跳腳了。
想至此處,她腦中一閃而過了某種猜想,一時間興奮的就連聲音也高了兩分,好像終於偵破了什麼秘密一般:「你說!你是不是終於頓悟了,知道自己這一張嘴萬人嫌,想要學學好的……」
可什麼是好的?
是永遠平靜淡漠的琉璃色眼眸嗎?
是千種萬般情緒都收斂的性子嗎?
蘇螢驟然一啞,面上眉飛色舞的神情也瞬間僵住,好似被抽走了勃勃生氣、耷拉在枝頭的花蕾,就這般愣了好半晌。
「算了算了,還是你原來的樣子好,別學那些個什麼惜字如金,不愛說話的破習慣,怪沒意思的。」
語氣三分自嘲,四分無趣。
祁嘉恍若未聞,可藏在袖中的雙掌卻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遍布。
他定定的看了蘇螢好一會,忽然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道:「臣方才並非戲言。蠻族近日滋擾邊境屬實、張小公子即赴黃沙城屬實——」
而你,即將立後大婚,亦是事實。
他站起身來,整個人又恢復了初時那般平靜,就好似一張面具,死死的戴在臉上,不能取下、亦或者不想取下。
「臣——告退。」
不等蘇螢回答,祁嘉逕自踏出殿外。
只見原本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被叢叢濃黑的烏雲遮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極壓抑的潮濕氣息,園中的草木卻愈發的蔥鬱舒展。
夏日暴雨,說來便來了。
祁嘉抬頭望去一眼,心頭的煩躁愈發的壓制不住,翻滾著、衝撞著,竟有幾分露在了臉上。他步履未停,急匆匆的就要走,可脖子卻好像有自己的意識般,朝身後扭了去。
可才不過扭了一半,就被他自己強行止住。
——不會的,都是他的錯覺罷了。
這麼些年,早該死心了。
腳步聲又重新響起,朝著皇城外一路行去。
蘇螢坐在殿內,沒忍住又扯了扯衣襟,按理說已過正午時分,不應該那般熱了才對,可她卻覺渾身上下似乎都被看不見的布緊緊包裹著,就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她撩起衣裙就要翻身而下,正想著要不去沐浴一番,眼角卻瞥見殿外忽的藍光乍然一閃。
蘇螢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倏的僵住。
——下一刻,「轟隆」一聲巨響,沉悶的雷聲仿佛從天地之間的每一處響起,重重的敲擊在腦中!
誰曾想就在同時,殿門外傳來一陣急切至極的腳步聲。
來人一身鴉青色素麵織錦長袍,頭戴玉冠、身量極高,面容俊美的不像話,可卻再無方才那般從容不迫。
鳳眸狹長幽黑,此刻滿滿均是焦灼,薄薄的熱汗沾濕了鬢角,竟然顯出少有的一絲狼狽來,可祁嘉卻什麼也顧不得了,只緊緊看向大殿龍座上的蘇螢。
等看清少女的模樣時,祁嘉就覺心下緊的厲害。只見方才還有閒情逸緻調侃他的人,現如今已是臉色發白,杏眼驚慌無措,正正好也望向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