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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動靜仿佛終於將蘇螢驚醒,她發現周身的知覺終於恢復了,裂骨之痛也隨即沿著四肢終於抵達心臟。少女悶咳了一聲,像是支撐不住一般,重重的彎下了腰。可她的視線像是被凍住了一般,始終落在自己被刺透的左膝上。
蘇澤看著她這模樣,心頭的不忍更盛了些,他又朝前踏出一步:「隨我回雷澤吧,你今日出逃一事已被層層瞞下,無妄山那邊毫不知情,你不必擔心。等三月之後,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嫁過去,沒人敢為難你。」
「是我做錯了嗎?」
蘇澤停下了腳步,「什麼?」
少女抬起頭來,面色蒼白,唇紅如血,可雙眸之中卻儘是死色:「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雖不想嫁人、卻也不願因此傷你,是我做錯了嗎?」
蘇澤喚出一條泛著紫氣的繩索來,輕道一聲「去」,那繩索便飛至蘇螢身邊,將她的雙手牢牢縛在了身前。直至此時,那支冰藍色的箭矢才慢慢消失,化作一捧碎光,消散不見。
他上前拉起魂不守舍的妹妹,「不是你的錯。只是你我立場不同而已」,語罷蘇澤估算了一下時辰,心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將蘇螢帶回雷澤之後再為她治傷,免得夜長夢多。
因此,他便沒有注意到少女的眉心之間忽然有一道黑氣略過。
蘇澤正要御風而行時,卻聽見了一聲嬌笑。
他轉頭一瞧,就見如瑤夫人正站在一輛獸車前,笑望著自己:「大殿下,就將二殿下交予我帶回雷澤吧」,說著也不等蘇澤反應,朝自己身後的侍女示意。
兩名侍女輕聲應是,而後緩步上前來,想要從蘇澤手中接過蘇螢。
蘇澤看了一眼如瑤夫人,卻是後退了半步,拒絕道:「不勞如瑤夫人費心,我自會將螢螢帶回。」
如瑤夫人也不生氣,她掩嘴笑了幾聲,「大殿下想必有所不知,我受龍主吩咐,並非要送二殿下回雷澤,而是——」她悠悠拖長了音調,「無妄山的。」
「無妄山?」
如瑤夫人點點頭,「那邊遞來消息,想要先接二殿下過去小住一番,提前適應適應。」
蘇澤卻仍舊沒有動作,見此如瑤夫人乾脆走上前來,湊近了他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道:「只有這般,困龍灘的陣法才能早些時日到龍主的手中。」
這秘密本該只有龍主、蘇澤、蕭陽煦以及蕭郁四人知曉,而如瑤夫人既然知曉,那說明必定是龍主告訴她的。
按理而言,蘇澤聽了此話應當不再會推拒,誰曾想此話一出,蘇澤面色忽然一變,正想出手之時,鼻尖卻有一陣似香非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馥郁又膩人。
他再也說不出一字,整個人應聲倒地。
如瑤夫人冷眼看著暈倒過去的蘇澤,斥道:「辣手無情起來,倒和他那個父親一模一樣,自己的親妹妹都能下此狠手。」
侍女上前來,看了一眼蘇澤,請示道:「要殺了嗎?」
第51章
——從未在蘇正德面前抬起頭來的婢子, 往日間卑微渺小到幾乎毫無存在的人,脫口而出的話竟如此充滿血腥氣。
聽到婢子這話,如瑤夫人並未立刻開口, 反倒是饒有興趣的先看了蘇螢一眼,卻只見她毫無反應之後, 這才笑道:「無論如何,他也算是小姐的血脈……就留他一命罷。」
婢子輕聲道:「是。」
如瑤夫人又牽起蘇螢的手, 看她腿上的傷, 又伸手撫去她蒼白面頰上殘留的血跡,憐憫道::「瞧這小臉白的,怎的就到了這般地步?」
臉頰處傳來溫熱又柔軟的觸感,叫周身都泛著寒意的蘇螢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可這念頭只不過是無意識的行為罷了。她的視線始終無法落到實處, 看不清站在身側的人到底是誰。蘇螢抬眸看去, 只覺周圍的一切都被蒙山了一匹薄紗,叫她看不清、看不明。
兄長為了逼她出嫁、不惜對她下如此毒手, 原本厭惡至極的如瑤夫人卻出手相救……
自小到大,那些原本根深蒂固的認知陡然天翻地覆, 比之被蕭郁背叛的那一次還要痛, 痛上千倍萬倍。
宛如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攪弄著她的脾肺, 拉扯著她的心臟,又將那股痛通過她的心臟,遊走進她的四肢百骸。
百年之前,自己尚有家可歸, 而這一次……她的歸途,又會在何處?此念頭才起, 蘇螢只覺那痛楚再難忍耐,像是識海深處有什麼東西驟然碎裂一般,她悶哼一聲,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朝露日晞,月升月落。不知到底過去了多少的時間,蘇螢才終於慢慢醒來,她睜開了眼,入眼卻又是那片熟悉的天空。
鉛灰色雲層堆疊在天際,又沉又低,逼迫的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纖長的睫毛無力的顫動,如同被露水打濕的蝶翅,蘇螢又閉上了眼,她只覺渾身上下酸軟無力,疲憊像是空氣一般無孔不入,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擊垮。
她身處一隻獨舟之上,卻漂浮在巨浪滔天的幽深大海中,那海水竟是詭異的黑色。蘇螢靜靜的閉著眼,耳畔除了海浪聲聲,便再沒了別的動靜。
或許這樣也好,只要躲在這裡,就再沒人能傷害到她。
再也沒有人可以。<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