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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倚著神台的人影,似是沒料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愣了一瞬,便從晦暗的角落裡走出來。
「還真是個凡人丫頭……」
無定喟嘆似的說著,抖開手中一條鵝黃色的長絨斗篷,立馬將小姑娘罩得嚴嚴實實。
那斗篷似是神物,甫一上身,便將周遭寒冷抵禦在外。
玉葉得了溫暖,方才凍僵的手腳也漸漸有了知覺,她意識到對方應不是惡人,這才大著膽子抬起頭。
待瞧清眼前之人的模樣,她試探著小聲問:「你是……這裡的僧人嗎?」
無定齜開一口白牙,笑眯眯地答道:「姑娘誤會了,在下不過是個遊方散人,喚我無定便可。」
*
這座古寺位於西北之地的若伏山上,寺里有一株萬年菩提樹,故名菩提寺。
菩提寺應是許久之前由佛修設立,整個若伏山上也僅有這方寸之地,靈氣尚且豐裕。
或許也是出於這個緣故,此地至今未被仙門發覺。
佛寺雖荒棄已久,但也難得保留下天地間最原始的造化之力,是如今罕為一見的淨土,於清修大有裨益。
此地是無定從前雲遊時偶然所得,但他慣來閒雲野鶴,鮮少會在一處久居。後來恰逢宴清霜遭難,無定便將這菩提寺之所在告知與他,至少也可避一時之禍。
離開雪初凝之後,宴清霜本打算在此閉關,奈何不出月余,便聽聞沈赤亭欲要吞併浮玉宮的消息。
若是換作旁的宗門,他自是不會在意,但浮玉宮有他唯一放不下的執念,到底與別處是不同的。
他冒著走火入魔的風險強行出關,怎料,到頭來還是遲了一步。
這兩月以來,修士身染狾毒之事屢見不鮮,但中招者皆是修為低微之人。
故而雪初凝染上狾毒一事,出乎了所有知情者的意料。
宴清霜這幾日寸步不離地照顧她,毒素髮作的規律也漸漸趨於穩定。
卻不想,他今次只離開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叫這貓兒趁機逃了出去。
他知道雪初凝恢復了意識,卻也因此更為惶恐。
菩提心確有除惡淨穢之能,但他並非不會被毒素感染,只是在菩提心的淨化之下,這些毒素幾乎不足以控制他的行動罷了。
他能感受到身體的一切變化,同樣會看到萬物失色,天地泣血。
所以他知道,阿凝一定會害怕。
清醒的意識分明對血和腐肉抗拒無比,卻又無力掙脫毒素的控制,好似身體淪為邪魔的軀殼,束縛著神魂,喜惡概不由己。
最終只得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被血色蠶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一定怕極了。
她害怕自己會傷及無辜,傷到他,所以定然會逃去一個無人之地。
狾毒的狡猾之處便在於此,在對血液的極度渴望之下,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徒勞的反抗。
哪怕是為此傷害自己。
可她為何一定要逃?為何不能等他回來?
為何不相信,他會有辦法令她恢復?
宴清霜抑著怒意,散出神識四下搜尋,最終循跡來到兩座山頭之外的一處隱蔽洞窟前。
說是洞窟,實則這洞口只容得下幼小的野獸通過。對於身形纖細的女子而言,倒也不在話下。更何況,那隻貓兒的身子本就柔若無骨。
嶙峋山壁自然擋不住宴清霜的腳步,他輕鬆穿過阻礙,裡面果真別有洞天。
淋漓血跡灑了一地,有拖行的痕跡自洞口延伸向內。
地上丟著一張完整的灰色毛皮,看模樣應是山間野兔,而那皮毛旁邊零零散散橫著數截白骨,上面仍連著一些未被啃食乾淨的血肉,森然可怖。
洞窟深處的洞壁底部,嵌著一個更為狹小的洞穴,受了驚嚇的貓兒便蜷縮在裡面。
她身上的衣衫已然在奔逃途中被灌木刮破,幾難蔽體,白玉似的藕臂染了血跡,此刻正抱著雙膝埋頭瑟縮,雪白長發散落下來,遮住肩頸和長尾,如雲霧迤邐在地。
小小的洞外躺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山鹿,頸部的傷口不住淌血,染得凹凸不平的地面一片殷紅。
女子時而難耐的嘔吐聲也帶了顫音,簌顫的身體如同風中樹葉,好似一碰便會搖搖墜地。
宴清霜眼睫微顫,眸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緩步踏過滿地屍骨,縱然白袍染污也渾不在意。
他停在貓兒身前的血泊里,垂眸而睨,卻又生恐嚇到她,不敢動手去捉。
貓兒未曾抬頭,察覺到有人靠近,便不住往狹小的深處鑽去。
看到她這般躲著自己,宴清霜心中怒意更甚,面上也愈發冷峻。
「出來。」
雪初凝用力搖搖頭。
果然,她是清醒的。
宴清霜終於忍無可忍,俯身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帶,迫她跌向他的懷裡。
可這一舉動卻激得貓兒劇烈掙紮起來,她害怕自己的利甲會劃傷那人,只得用力攥緊,深深刺入掌心。
她想跑,可那人緊緊箍著她,體內的靈力也不聽使喚,哪裡跑得掉?
肆虐的毒素不斷衝擊她的神志,她只覺眼前充斥著黑暗與血色,想起自己方才曾撕咬野兔,咽下帶血的生肉,她便覺得胃裡翻湧,瘋了似的想要悉數嘔出。
她知道抱著她的人是宴清霜,他正在溫柔撫著她的脊背,待她終於止住嘔意,便捧著她的臉,迫她看向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