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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初凝對此深有體會,她這陣子借著言君同的援手, 好容易挽自己亂七八糟的名聲於水火,尚未消停幾日,實是不該在此時招是生非。
不過,雪大小姐向來從心所欲。在她眼裡, 除了生死, 其餘皆是小事,又怎會在意無關之人如何看她。
更何況,她現下還沒消氣呢,自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一條大道走到黑, 撞了南牆, 也得先把那牆給拆了,才算解氣。
畢竟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姑娘, 性子難免被養得嬌縱了些。
前三百年順風順水, 至親至愛皆陪伴身側, 從來只有她欺負旁人的份兒,斷沒有自個兒吃虧的道理。
是以, 她雖口頭上同柳息說著推讓的話,到了後半晌,仍是毫不客氣霸占了客舍里唯一的一張床。
柳息對此無可奈何,自覺待在外間,揀了張凳子坐下,打算倚著方幾湊合一宿。
但春溪鎮屬北方領域,氣候比之合歡宗、流霞鎮這些地方,遠要冷上不少。
入了夜,更顯寒涼。柳息身上只穿著素紗長裙,被凍得直打哆嗦。
屋子裡的燈油添得充足,便也一直燃著。
他借著燈火的光亮,尋到放置被衾的漆箱,輕手輕腳取出一條薄被子裹著自己。
正欲轉身時,餘光卻瞥見右側架子底部,放了一隻紫檀木匣子,其上漆繪和質地,一看便價值不菲。
此間掌柜開張做生意,打的正是奢而不華的招牌。
紫檀木匣沉靜雅致,十分符合這家客棧的格調,按說應當擺在最顯眼處才是。掌柜的卻將這匣子塞在最底層,生怕被人瞧見了似的。
柳息好奇之下多看了幾眼,忍不住俯身取了那匣子。
打開一看,上面壓著的是一本畫工精良的美人圖冊,恰好將匣子裡的物件遮得嚴嚴實實。
他對這美人圖倒是興味索然,隨手一翻,卻不由吞了下口水。
再朝那匣子裡一看,什麼角先生,銀托子,懸玉環……邊角處還塞著一枚緬鈴。
當真是如掌柜的所言,一應俱全。
柳息皺著眉頭將那匣子拿遠了些,心道,這家店不但黑得透亮,還很不正經。
他們三個今日前來,只怕是清流入泥沼,來錯了地方。
他心裡正嘀咕著,裡間突然傳來雪初凝的聲音:「大半夜的,你找什麼呢?」
柳息手一抖,連忙將那紫檀木匣子合起來,重新放回原位,又故意往裡面塞了塞,這才轉過身來。
「夜深了,有些涼,過來找條被子。」
他面不改色地應了一句,卻見素藍色的床帳不知何時已掛回了兩側,而雪初凝正半倚在床柱上朝他看來,眼神清明得不見絲毫睡意,也不知是否一直醒著。
猝然看到那種隱晦之物,到底是讓柳息多了幾分尷尬,好在柳他方才背對著床榻的方向,應是沒叫雪初凝瞧見那匣子裡的東西。
思及此處,他又稍稍舒了一口氣,只循聲朝床帳看了一眼,便趕忙守禮地收回視線,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可是吵到姑娘了?」
「那倒沒有,我睡不著,方才只是覺得有些累,想要歇一歇。」
雪初凝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起裹著被子的柳息,好笑地嘆了口氣,翻身下地,「罷了,不為難你了,我這就出去。」
「你去哪兒?」柳息一怔,以為她是打算換一間房,「現下已是三更天,掌柜的只怕早已歇下。我湊合一晚,無妨的,不必如此麻煩。」
雪初凝卻擺了擺手,逕自走到門邊,「不麻煩,白日我受的氣,總該找宴清霜討回來。」
聽到這話,柳息便明白了,立時閉了嘴再不吱聲。
眼見門扇一開一合,偌大一間房舍里,瞬間冷清下來。
*
因著三年來揮之不去的夢魘,除了疲累至極時不得不休息,雪初凝鮮少會主動入睡。
直到前些時日有宴清霜陪在身邊,才終於得以放鬆,睡了幾日安穩覺。
可惜那人是個不解風情的,鐵了心地拒她於千里。
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好容易有所動搖,卻又因著魆的出現,復又對她冷漠至極。
瞧著今日這模樣,怕是連近他的身也不成了。
沒了這一劑安神藥,她又如何能安心入睡?
這一宿,宴清霜亦是不得安眠。
實則早在進了客舍伊始,他便一直心緒不寧。
前次在流霞鎮,他對那貓兒太過心軟,一時難以自抑,險些鑄成大錯,這次便打定主意同她保持距離。
怎奈何,在雪初凝面前,他自詡為傲的定力幾乎形同虛設。
流霞鎮的錯事絕不能再犯第二次,他只得逼著自己狠下心腸,將她拒之門外。
他早料到雪初凝會因此著惱,偏偏這次,他們二人之間,多了一個身份不明的柳書生。
宴清霜知道,雪初凝今日所說,不過只是氣話。畢竟她任性的模樣,他最是了解。
可當聽到她同那人一前一後進了同一間房舍,他的心裡仍是久久無法平靜。
畢竟是自己深愛著的女子,眼見她與旁的男子同處一室,即便知曉不會發生什麼,也依舊會令他坐立難安。
天色每黯淡一分,他心裡無端的慌亂,便也更多一分。
以雪初凝的性子,今日因他生了氣,多半會想著法兒的報復回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