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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人的眸光里看到自己唇角帶血、不成人形的影,視線下移,又瞧見他頸間和腕上纏著的白紗。
混沌時模糊的記憶洶湧而來,無論再如何逃避,她也終是傷到了他。
她知道狾毒會怎樣傳播,她以為宴清霜也會變得同自己一樣。
可眼前之人端方依舊,即便抱著如陷瘋魔的她,也仍是一派從容。積石如玉,列松如翠,就連髮絲也未曾凌亂分毫。
萬幸,許是毒素未深,她尚未將他也一併牽連。
雪初凝怔怔看著那人,眸中溢出清淚。
世間嗜血者無非妖魔,她連自己都厭棄如今的自己。偏生狾毒無解,日後只會愈加不可收拾,再無轉圜餘地。
他又為何偏要來此,看她狼狽模樣。
然情緒翻湧間,潛伏體內的毒素便越發蠢蠢欲動。
雪初凝眸中血色愈濃,宴清霜知道,她許是要失控了。
偏此時,她拼盡全力掙開他的束縛,跌跌撞撞滾落在地,瘋了似的撲向那隻剛剛氣絕的山鹿。
卻未能如願。
宴清霜拂袖揮開那山鹿的屍體,腕上紗帶自行解落,他以指為刃重重劃開腕上層疊的舊傷,頃刻間血流如注。
血氣招惹了貪婪的貓兒,她摸索著跪撲過來,抱住他的手腕肆意吸食,伴隨著吞咽,一雙貓耳不住顫抖。
可宴清霜的血總是不同的,她意識到這一點,惶恐地睜大眼睛,淚水混著血色染污了精緻的面容。
幾經掙紮下,她終於勉強奪回一絲理智,用力推開那人的手,瑟縮著向後退去。
她的脊背貼著冰冷的山壁,無處可退了,但那人白衣輕拂,不疾不徐地跟了過來。
雪初凝下意識縮起身子,無措又惶懼。
「為什麼要躲?」
宴清霜的聲音里覆著霜雪,眼底沉得仿若死寂的冰原。
他俯身將她散落的髮絲別在耳後,動作輕柔得好似侍弄花葉。
他將血流不止的左腕遞到雪初凝眼前,語氣像是帶著引誘,低啞而緩慢。
「不想要麼?它們的血太髒了,用我的不好麼?你明明很喜歡,為何要躲?」
雪初凝嗚咽著低泣,不住搖頭,貪求與理智撕扯著她,淚中帶血,滿心絕望。
宴清霜終歸捨不得逼她,只喟嘆著抬手輕撫在她頸後,用力將她抵在懷裡。
而後空間動盪,視野扭曲,雪初凝渾渾噩噩地看著,寂靜半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然回到了古寺寮房裡。
宴清霜的血起了效用,暫且安撫下躁動的狾毒。
雪初凝漸漸平靜下來,只仍舊睜著眸子無聲流淚。
她身上的血污已然被術法除淨,可口中和內里的血氣卻始終難以消泯。
屋內暖意令她冰涼的手腳恢復了些許溫度,她看到一隻青瓷茶盞出現在眼前,睫羽輕顫,而後執拗地撇過臉。
也不知是在同誰置氣。
「喝些水,也許會好一些。」宴清霜溫聲勸她。
雪初凝頓了許久,終於抬眼看他。
他眸中的冰原依舊荒蕪,不復往昔那般閒逸溫情,即便動作輕柔地扶她靠坐在床柱上,眉眼間的冷冽也足以凍結她的心。
她知道,這是他修煉的禁術所致。
溫熱茶水沁著馨香,雪初凝木然垂眸,就著他手裡的杯盞飲了一口。
茶水下肚,熱意反令她想起那活物血液的溫度,激得胃裡血腥氣一陣沸騰。
她連忙探出身子,不住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宴清霜放下茶盞,抬手撫著她的背,末了,手底下的女子卻渾身輕顫。
他的手驀地頓在半空,微微蹙眉。
一想到日後失控時,自己也許會如那些狾人一樣,啃食屍體和腐肉,甚至傷及生人。
雪初凝便再忍不住,伏在榻邊放聲大哭。
可她一哭,宴清霜便只覺心亂如麻,胸口也隱隱作痛。
他其實不大會安慰人,只好將幾近崩潰的貓兒撈在懷裡緊緊抱著,沉聲勸道:「不過是一隻野兔,沒事的。」
她抽泣著:「可這只是開始,以後呢?我終有一日會變得和那些怪物一樣。宴清霜,別離我這麼近……你不怕麼?」
宴清霜的手指輕捋她的長髮,失控的貓兒連化形也難以維持,烏髮仍覆著霜白,就如同她原身的毛色一般。
「菩提心除惡淨穢,狾毒對我無用。」他道。
「可狾毒無解!」
雪初凝猛然推開他,眸中氤氳水霧,「我已無藥可救……你既執意要離開我,現下還回來做什麼?」
「會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用你的血一直養著我麼?」
恐懼和自我厭棄折磨著她的意志,先前積攢的委屈一併湧上心頭,雪初凝滿心悲戚,只覺前路茫茫。
她面上帶淚,悽然一笑:「宴清霜,是你自己說的,菩提之道從不渡妖。你還來管我做什麼?」
「哪有你這樣的……一邊為了報仇豁出性命,一邊又放不下我。你以為我當真不明白?但這世間向來難有兩全之法,你已選了不能有我存在的那條路,便不該再行這無用之事。」
「宴清霜,你的菩提心,如今渡不了我了……」
雪初凝眸中光彩盡失,抬起他的手置於自己頸間,「我不要變成嗜血的怪物,你若真心想幫我,便殺了我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