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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塵無言。
話已至此,答案已然明了。
琉璃淨世弟子皆知,梵天輪迴印早在青昀接任宗主之位時,便已被歸為禁術。
既是禁術,必然非邪即異。
輕則於己有損,侵蝕心性;重則難以駕馭,為害眾生。
如此,當知這秘法之兇險。
但人心皆有瑕,只要禁術存在一日,便會招人覬覦一日。
青昀道君早已想要焚毀印契,徹底杜絕此等禁術留存於世。
可這畢竟是先祖遺留之物,他不願做不孝之人,一直沒能下得去手。
在得知寂塵為情叛逃之時,青昀的確怒其不爭,欲要將其捉回來,好生管教。
但他偏偏竊了梵天輪迴印。
如此,湊巧正合了青昀的意。
擅自修習此等禁術,會有何下場,青昀再明白不過。
他思慮再三,終是決定放寂塵離開。
一來,他深知寂塵的為人,並不擔心秘法流落他人之手,便想借寂塵將這未形之患帶離宗門。
二來,寂塵暗地裡與女子私相授受,已然破了琉璃淨世之戒律。
此事鬧得宗內大半弟子都已知曉,饒是青昀有意維護,也恐難服眾。
他已不得不離開宗門。
至於梵天輪迴印,若他甘願放下之前苦修四百年的功法,倒也不會如何。
反之,無舍亦無得,皆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寂塵眼神晦暗,自是悔不當初,奈何行至當下,所有往事都已有了定數,已無回頭路可走。
「既是因此,為何宗主前些時日又命我將這印契送至此處?」
他抬眼看向宴清霜,遲疑片刻,又道:「莫非,宗主您也……」
宴清霜並未答話,只問:「東西呢?」
只這一眼,寂塵卻莫名惶恐起來,再次跪地,「宗主不可!」
他悲聲道:「老宗主一番苦心,特意允我將梵天輪迴印帶走,正是不願看宗內之人修煉此法!」
「宗主您許是不知,即便依照印契所述,散盡一身修為,若是達到至臻化境,到了最後也仍是會……」
「印契何在?」宴清霜打斷了他的話。
寂塵依舊試圖勸他:「您是老宗主唯一的繼承人,只要有您在,琉璃淨世必有東山再起之日!若連您也出了事……琉璃淨世歷代宗主的心血,便都枉費了啊!」
寂塵言辭悲切,宴清霜卻對此無動於衷,只用平靜無波的眸子注視著他,道:「琉璃淨世的積雪下,掩埋著四百又一位弟子。」
「你當知道,因琉璃淨世弟子所修的功法,即便身死,元神也會附著其上,直至肉身潰敗,才會徹底消散。」
「可那些弟子們肉身完好,元神卻不見分毫。你覺得,我不該尋到他們的元神,合該眼睜睜看著他們永不超生麼?」
寂塵惶然抬眸,一時怔愣原地。
這些年,他一直未敢踏足琉璃淨世,無從調查此間事端,對於宴清霜方才的話,更是一概不知。
他猜到琉璃淨世是毀於一場陰謀,但若真如宗主所言,那麼在這場陰謀里,必然還有更大的謀劃。
罪魁禍首所圖,絕不止是滅宗這麼簡單。
如此一來,寂塵便明白了宴清霜為何會這般打算。
以琉璃淨世的實力和地位,這幕後真兇必定十分棘手。
只宴宗主尚且年輕,饒是他的天資再出眾,區區三百餘歲,又如何與那些同天道抗衡了近千年的渡劫期前輩們相比?
寂塵雖不知真兇是誰,但前些時日為救媚音,恰恰撞見了一位神秘渡劫修士。
如今再度回想起來,更覺此人蹊蹺無比。
那神秘人當時故意引他前去救人,多半是熟知琉璃淨世的秘法和舊事。
如此,琉璃淨世內必定出了叛徒,只不知泄露了多少。
但無論如何,琉璃淨世所在之處關乎魔界裂隙,牽涉良多。
若那叛徒當真與渡劫期修士內外聯手,此等禍事,幾乎避無可避。
寂塵心裡清楚,僅靠宗主一人,若想救得同門,定然困難重重,定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但思及動用此法的後果,他仍有猶豫。
宴清霜看出了他的猶豫,但他先時常與寂塵論道,深知此人心性,便也並不急於催促,只安靜等他回話。
沉默思量許久,寂塵終於開口:「過去這一百多年,我時常在想,為何老宗主允我離宗,卻並不逐我出門。現在我應是想明白了。」
「每一位琉璃淨世弟子,身上皆刻有魂印,只要還未將我除名,無論我逃至何處,皆能以魂印尋到我。」
「想來老宗主也未料到,他老人家當年留下的後手,居然真有一日會派上用場。」
寂塵說著,跪直了身子,釋懷一笑,只那笑容淒清至極。
他緩緩舒了一口氣,終是從懷中取出一卷玉簡,雙手呈遞給宴清霜,「這便是梵天輪迴印,雖然宗主之意已決,但寂塵還是要多一句嘴——」
「此法招致的後果,幾乎無可扭轉。且元神離體超出三日,便已是回天乏術。」
「說句大逆不道的,事已至此,無論今日,還是待您功成渡劫之時,他們的結局都已註定。以您一人,換四百弟子得入往生,值得嗎?」
宴清霜沒有說話,只沉默接過那捲玉簡,良久才道:「來不及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