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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人的聲音完全不經過濾地傾瀉進二人的耳膜,周遭喧囂熱鬧,充滿著闔家團圓的快活氣息,卻將中間這一桌襯得格外沉寂冷清。
早就在暗暗盯著這一桌的老闆著急地搓著手走來走去,一副想過來調解調解卻又不敢的樣子。
良久, 易北洲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開了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這個疑慮存在你心中很久了吧……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問?」
江歸荑審視了他一眼,隨即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杯中水溫微燙,暖呼呼地滾入喉嚨, 本是舒適至極的, 她的一顆心卻不受控制地往下墜。
江歸荑放下茶杯, 直視著易北洲表面坦率的目光, 微笑道:「你在轉移話題, 易執政官。」
她已經很久沒有用如此官方的稱呼對他說話了,聞言, 易北洲閉上了眼。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最開始我確實有一些疑慮, 等到你向我解釋營養劑來自純化學合成的時候, 其實我差不多已經接受了這個答案。」
「不過——」江歸荑話鋒一轉:「剛剛老闆的話讓我再次想起了這件事,我忽然發現,我曾經忽略了很重要的兩點。」
易北洲沉默了兩秒,道:「什麼?」
「第一,我依然對人類能否大規模地批量生產純化學合成營養劑保持疑慮,不過這並非最重要的一點,關鍵在於第二點。」
她的話語明明很輕,確保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得清,一字一句說出時卻仿若有重如千鈞的力道:「如果營養劑的來源真的如此簡單,那麼,為什麼托馬斯在得知你將自己的專屬物資捐獻出去會顯得如此震驚和抗拒……」
她的語調中帶上了一分打趣的意味:「你們關係沒有要好到互相關心對方的身體健康吧?」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易北洲輕輕嘆了口氣道:
「有的時候,即使距離戳破謊言接近真相只剩下薄薄一層玻璃紙,這層玻璃紙也是萬萬不能戳破的。」
江歸荑眯起了眼:「什麼意思?」
「因為……一旦玻璃紙被戳破,其帶來的風險和災禍可能遠遠比你我想像的還要多得多。」
江歸荑若有所思。
易北洲拿起一張紙巾擦了擦手,輕語道:「至少不能在這裡說。」
雖然江歸荑心知肚明,一旦離開這個地方,這個話題就再不會被提起,易北洲再也不會說了,但她也沒有再過多糾纏,而是同樣拿起一張面巾紙,將雙手的五指擦得乾乾淨淨。
注視著紙巾上的清晰印花,江歸荑突然又開了口:「你會把林邱實的實驗和計劃完完整整一絲不漏的匯報給聯合政府嗎?」
易北洲的眼睛含笑,手指在江歸荑面前從左到右一划,在江歸荑條件反射眨眼後,他站起身,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全部匯報給聯合政府自然是不行的,這會讓聯合政府手握一個重大的把柄,很有可能直接強制取消西京基地的研究權限。
全然隱瞞也是不可行的,不說蟒蛇變異種鬧得那麼大根本瞞不住,對於蟒蛇破壞的基礎設施,基地還需要向聯合政府申請臨時補助。
那麼究竟要透露多少,隱瞞多少,就看易北洲如何和聯合政府方面斡旋了。
晚飯後,二人照常道別。
氣氛仿佛一切如常,江歸荑卻心知肚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臨走前,易北洲的目光落在江歸荑的臉上,不捨得移開似的,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最終還是合上了嘴。
江歸荑深吸了口氣,微笑道別後先行轉頭離開,走出幾步後,她仍能隱隱感受到易北洲的目光如有實質般落在她的背上,專注而黏著。
她知道,直到她的背影離開他的視野,他才會掉頭離開,回到辦公室繼續加班。
可是,假象終究是假象而已。
就像那在謊言和真相之間黏連的玻璃紙,輕輕一戳,就碎了。
那日他衝進地下室,然後緊緊抱住了她,在那一刻,她真的有一種衝動,想要放任自己迷失在這段感情中。
姑且相信他的追求吧,又能怎麼樣呢?
她對自己說。
但今天這一幕,徹底撕碎了她美好的幻想。
原來,不僅是她尚有保留,就連易北洲,在表面坦率之下也豎起了高高的心防。
她並不怪他,畢竟,她能理解他的疑慮。
正如她也無法對他和盤托出一切一樣。
只是,從未有一刻如當下般讓她意識到,在末世的隱秘過往被連根掘起、大白於天下之前——
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
晚間,研究院。
按照安排,研究員們明天才會返崗上班,因此雖然研究院一樓的燈依舊亮著,但江歸荑沒看見任何人的身影。
她直接上了二樓,走到203辦公室的門前,驚訝地發現,從門縫中竟透出幽微的光。
她推門進去,見房中之人正是覃吟。
覃吟正在桌上的文件上寫寫畫畫,長發微卷披於腦後,在檯燈的光下閃著光澤。
見她進來,覃吟也嚇了一跳,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到桌上,笑道:「你怎麼來了?」
江歸荑沒說她的來意,而是眼睫低垂,悄悄打量了一眼覃吟復又落下,抱歉道:「對不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