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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們二人重逢後, 江歸荑從未見過易北洲露出如此驚愕的表情。
良久,他的嗓音艱澀,仿佛每一個字都夾雜著血絲:「聯合政府如果真的要隱瞞畸變的真相, 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江歸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她的臉上是如此風平浪靜, 平靜到易北洲沒有捕捉到她眼底閃過的那一分微妙。
她的腦中再次響起父親看向培養箱中的烏黑觸手的表情,還有他如同惡魔低語的那句話:
「在我看來, 它可能給人帶來永生……」
自從那次夢到過往的記憶後,其實她再也不曾有過相似的夢境,然而,這句話卻始終在她陷入沉睡時闖入腦海,攪亂一片平靜, 喚起無數夢魘。
「永生」,這個詞的可怕之處, 不僅僅在於能聯想到變異與癌症機理相似,更重要的是,「永生」自古以來都是人類所追求的東西,它代表著一種誘惑。
陳夙的冷笑仿若近在眼前:「這場變異簡直就像是那群追求永生的瘋子們搞出來的實驗失敗的產物而已……」
明明心裡隱約有所猜測, 望著眼神乾淨、對她的心理一無所知的易北洲, 江歸荑還是冷靜開口:「我不知道。」
在這種時刻, 她的演技堪稱以假亂真, 就連她也為此感到悲哀。
易北洲沉吟了一會兒, 然後道:「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的解釋。」
「我曾讀到過一本書,其中提到, 在現代物理史上, 物理公式的發展並非是先找到物理量, 然後再去定義其中的物理關係, 事實往往是反過來的,在更多時候,物理學家們往往是先通過數學手段得到函數方程,然後再去尋找其背後的物理意義。」(注1)
江歸荑眨了眨眼:「也就是說,我們先知道了F=ma,然後再有了F代表力的大小。」
易北洲點點頭:「就像薛丁格提出波動方程時,也是先發現它在計算和實際應用中的意義,之後才進一步思考方程中波動函數的含義。」
「我在想,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聯合政府的研究員們先誤打誤撞地發明了污染值檢測器和異化值檢測儀,發現它們確實具有實踐應用的意義,但是不理解其背後的原理。」
江歸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良久長舒了一口氣,從她的表情,易北洲看不出來她是否接受了他的觀點,但她還是輕鬆地笑了笑,道:「的確不排除這一種可能。」
易北洲話鋒一轉:「但目前,我們亟需解決的還有一個問題——」
他俊秀的側臉變得嚴肅起來,眼中閃過一分冷光:「我們是否需要將你的實驗結果報送給聯合政府。」
江歸荑平靜道:「報送不報送有什麼差別?今天這場宣講,這麼大的風吹草動,太平洋那邊的聯合政府估計都知道了我的名字。」
她的話中並沒有對將實驗結果在基地公開的後悔,畢竟她知道,在基地民眾對研究院攻訐的形勢下,她站出來,以突破性的研究成果為研究院背書,這是唯一的路。
雖然林邱實麾下的研究院沒出過什麼成績,但研究院這一機構,若一旦取締,將會對西京基地產生不可挽回的影響,即直接影響其面對聯合政府時的話語權。
因此,在種種因素下,只能由她站出來。
易北洲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不知是慚愧還是心疼:「那你打算報送嗎?」
江歸荑勾起唇角,在這一刻,她顯得有幾分灑脫:「為什麼不報?我的研究成果,我就要讓它光明正大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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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小時後,紐約曼哈頓。
華夏西京下午三點時,大洋彼岸的紐約正處於凌晨兩點,往日的繁華已經不再,曼哈頓大橋上不再有川流不息的車輛,摩天大樓中不再有加班到深夜的金融白領、娛樂產業中心中也不再有稠密的追逐夜生活的人群。
自從眾生畸變開始,地標建築就僅僅成為了建築而已,畢竟各地慕名而來的遊客,以及當地賴以生存的旅遊業都沉寂下來了。
在末世來臨後,這座全世界最繁華的、人口最稠密的小島,終究也成為了一座空城。
但與之格格不入的是,在曼哈頓行政區正中心的一座高聳的寫字樓內,一些窗口仍發出幽幽的燈光,隱約能看清其中有人走動。
這是聯合政府總部大樓。
菲奧娜打了個哈欠,她睡眼朦朧地一邊脫下身上的白大褂,一邊艱難地分辨電腦屏幕上的文字。
半晌,她驚愕地睜大眼,睡意一掃而空,連忙指著屏幕道:「西京基地發來的訊息,據說他們的一位研究員提出了針對眾生畸變的原理相關猜測……」
她的其他幾位連夜加班的同事聚攏過來,其中一位亞洲人漫不經心地說:「猜測而已,我們也提出過那麼多猜測了……」
菲奧娜分辯道:「不是,她這篇論文裡說,他們通過可靠實驗證明……」
十幾分鐘後,所有研究員的睡意都一掃而空了。
他們爭相傳閱著列印出的那幾張紙,用螢光筆標註出重要的內容。
原本不屑一顧的亞洲研究員此時已經換上了一副興奮的表情,捶著大腿道:「活細胞成像儀,我怎麼沒想到要用這個……」
「細胞活躍程度……細胞活躍程度……」
一陣喃喃自語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雖然這聲音足夠輕微,但在沉寂的夜色中仍顯得格外明顯。<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