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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歸荑說完一席話,她讀不懂變異種的表情,也自然不清楚她哥哥有沒有聽進去。
但是,變異種無數觸手上的眼睛又漸漸張開了,眼中閃過的光似乎微有動容。
與此同時,她聽見哥哥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好吧,但我還是無法親口說出那一切……」
江歸荑正想要再加大一波火力勸一下,就聽見哥哥話鋒一轉:「但你會逐漸想起來的,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半個月一個月,我會撤走當初留在你身上的影響,但你短時間內可能只會回憶起一些碎片,人的大腦總要有反應時間。」
過往一月彈指一揮間,江歸荑那麼多次小心翼翼的試探與交鋒,都是由於她完全不了解過去的自己。
而到了記憶即將找回,部分真相即將揭開的一刻,不知為何,她的心中卻並未有太多的欣喜,可能是由於,有太多太多的跡象都指向了某個潛藏的真相——
江歸荑直視著變異種哥哥,問道:「你先告訴我,眾生畸變是否和爸爸有關係?」
在這一瞬間,仿佛就連荒野上傳來的風聲都停止了。
江歸荑屏住了呼吸,終於,她聽到了最不想聽到的那個答案:
「……有的。」
仿佛人在懸崖邊緣縱身一躍,只能聽見耳旁灌進呼呼的風聲,江歸荑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重重墜落,不見深淵盡頭。
在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原來那麼多午夜夢回的噩夢不止,那麼多讓人心焦心亂的猜測,都抵不上塵埃落定真相出土的這一刻——
如此殘忍,仿佛在她心上用刀劃開鮮血淋漓的一道。
意識到哥哥還在關注著她的情緒,江歸荑故作輕鬆冷靜地笑了笑,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沒關係,就算這一切都是爸爸做的也沒關係,我能降低其他人的異化值,我會儘可能地幫助其他人,以消洱爸爸留下的罪孽。」
哥哥卻沒有說話。
良久,江歸荑看見,就在她面前的不遠處,哥哥身上所有的觸手都如同頂風飛揚的風箏般逐漸伸展張開,如果不是因為她心知肚明它的真實身份,以及它目前具有人的意識,就連一向沉著冷靜的江歸荑可能也會被這一幕震驚到失語——
就像一隻巨型海膽身上的刺全部炸開,暴露出了其隱秘的內部一樣,變異種身上所有的觸手都向著四面八方遊走,暴露出了隱藏在其中真正的內核與致命的弱點:
沒有人能夠想到,在那藤蔓狀的可怖觸手層層掩蓋的深處,躺著一個俊美的年輕人。
江歸荑只消一眼,就看出了他與她容貌中的相似之處。
江歸荑曾在夢境中見過她的父親,江知秋最為典型的是濃淡有致的眉宇和稜角分明清晰銳利的五官,這樣的容貌體現在江知秋臉上是一種學者獨有的儒雅,到了江歸荑臉上是令人驚心動魄的妍麗,而到了她的哥哥臉上,則顯露出了一種若隱若現的文雅氣質。
「你……」江歸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此時展露出真實的一切。
「我想要在我重新失去意識,變成徹徹底底的變異種之前,再以真正的容貌見你一面。」
被團團觸手緊緊圍繞住的年輕人並沒有睜開他的雙眼,從江歸荑的角度,也看不清他的聲帶是否在振動,然而,他的聲音卻依舊在江歸荑的耳側傳來。
就仿佛,儘管他的真身隔得那麼遠,他卻始終在江歸荑的身旁,通過每一根觸手觀察著她、與她交流、保護著她。
「另外——」他的一根觸手指向了遙遠的天邊:
「你在等的人,就要來了,所以我要走了。」
江歸荑朝著那片天空望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天邊泛起魚肚白的剎那,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架飛機隱隱約約的影子。
她轉頭回來,正看到眼前所有的觸手就像此前突然而至般,正如潮水般退去。
江歸荑睜大了眼,張了張口,但終究沒說出口什麼。
「沒有時間了,妹妹,我希望等到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事情不要真的走到我預想的那步田地。」
在最後的一刻,江歸荑看見,那被團團觸手圍繞的年輕人似乎微笑一下,笑容中有著顯而易見的不舍和憂愁:
「在你最終想起一切之前,我想先告訴你我的名字,江禹成。」
話音輕飄飄落下,在江歸荑反應過來之前,隨著觸手向遠方歸去,變異種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了視野盡頭。
很難說清,在江禹成周身纏繞著的觸手,是束縛著他的精鋼鐵鏈,還是他完全擁有支配權的武器。
江歸荑站在平坦的荒野上,方才的一番對話和見到的人都仿若是新一重夢境,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在她的不遠處,一架直升機殘骸靜靜地待在那裡,一側機翼深扎在土裡。
下一秒,她聽見一陣飛機引擎聲從頭頂傳來。
江歸荑抬起頭。
在艷麗的橙紅色朝霞和深藍色天空交接處,一架直升機正穩穩地飛往她所在的方向。
在飛機的上空,尚是零落遍布幾顆星子的深藍暗夜,而在飛機的下方,璀璨的日光從遙遠的地平線上照射出來,仿佛刺破了所有的陰霾——
那架飛機一路飛來,仿佛將過往的晦暗和陰霾盡數埋葬,從此迎來希望與新生。
第63章
直升機機艙內, 江歸荑靠坐在乘客席的軟墊上,頭部微微側仰,一手支著下巴, 看向舷窗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