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深林里的每一片綠葉都震顫起來,發出呼嘯一般的鳴響。葉頂的露珠因為震動而齊齊下墜,驚起無數宿棲的飛鳥。伊德拉西之弓震顫起來,散發出猩紅的光,向著渾身傷痕、衰頹瀕死的少年發問了。
「你的願望是重鑄這個世界嗎?」
「為了重鑄這個世界,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心甘情願嗎?」
「現在,對著伊德拉西之弓起誓,你將永不反悔,並用這把弓射殺你口中所說的敵人。百發百中、絕無仁慈,必令那家族血流成河。」
少年的嘴唇動了起來,如約許下了誓言。伊德拉西之弓上散出淺淡的血色煙氣,向外一寸寸蔓延,讓沾到的第一片葉子凋敝萎頓。隨即,便是第二片、第三片……整座碧綠郁蔥的森林,猶如被腐蝕一般,漸漸化為衰頹。
然後,少年弗緹斯背上了魔弓伊德拉西,離開了枯萎的森林。
而現在,他站在城牆上,面對著自己的敵人。
隨著軀殼漸漸修補完畢,英俊的外表又覆蓋了那些森森的白骨。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眸注視著自己的女主人,再次詢問道:「你害怕嗎?」
戴婭眸光一動,她高抬面孔,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態來,話語冰冷而從容:「我並非無知的賤民,又豈會因為這種小事而感到驚恐。」
弗緹斯重新戴上了兜帽。
「每一次拉開這把弓,我身體的一半都會化為白骨。將弓弦引滿後,白骨又會重新長為我的肉體。」弗緹斯對她說:「除了痛一些並沒有什麼大礙。我的主人,你不用憂慮。」
「我並沒有在憂慮!」她執著地說。
她想到當初在奧姆尼珀登外看到的景象——那把弓深插在土地中,周圍的屍體保持著朝弓伸出手的姿態,以駭然驚恐的姿態死去。一半的手臂化為白骨,死狀悽慘——那群人,必然是拿起了弓,又無法承受被剝去血肉的痛苦,堅持不到引滿弓弦的瞬間便鬆開了手。
戴婭想不出,那到底是怎樣的痛苦。
剝開血肉,化為白骨,再重新長出新的肌肉和皮膚——一次又一次,直到對痛苦感到麻木。
她嬌嫩的肌膚上若是有了微小的劃痕,都能讓她蹙眉憂慮不已,更別提那樣偌大的痛楚。
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話,讓站在一旁的辛克萊面色愈發複雜。他緊緊地攥起了自己的拳頭,咬住牙關,努力撫平心底的波動。
辛克萊和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一樣,對弗緹斯·加爾納的感官十分矛盾。既厭惡,又敬佩。既無法離開他,又想逃脫他。
王軍動了起來,用新的士兵填滿了空缺的位置。更為龐大的銀色盾牌架了起來,試圖抵禦那用血與肉交換來的血腥一箭。
城牆上的滾石傾瀉而下,伴隨著轟隆巨響,朝著攻城的軍隊碾壓而去。巨大的石塊尚未落地,便遇到了銀色的符文,隨即便在刺耳的聲響中被符文消解為一團洋洋灑灑的粉末。偶有穿過神官符文的巨石落地,便傳來撼天的響動與哀嚎聲。
弗緹斯再次拉開了弓弦。
猩紅色的箭自空中飛射而出,迎著銀色的士兵之海急速掠去。撼耳的響動再次傳來,迸射的刺目光輝令城牆上的人都閉上了眼。
王軍的神官為了阻擋住他的箭,布設了極為嚴謹的法術。就算如此,也只能稍稍延緩一會兒箭矢的前進。只要他引弦,便必然百發百中,無一漏缺。
戴婭歪過頭,明白了弗緹斯為什麼可以成為叛軍的首領,差點殺入上都,將整個帝國推翻。如果不是被同伴出賣,他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王朝的開闢者。
城牆上一片忙亂,王軍射來的武器命中了不少守城的士兵。救援者慌忙地搬運著傷者的軀體,或者就地替傷者拔出箭頭、包紮傷口。
在這片忙亂里,戴婭就像是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一樣,淡漠地立在一旁旁觀著。她雖然為快樂城架設了防禦法術,但城池太大,就算憑藉她的力量,也無法依靠孤身一人的自己來維繫整個城池的防禦。因而,這裡還是會有傷者出現。
城牆上的喧鬧聲太過,這讓她蹙起了眉。
習慣了神殿的寧靜幽深,她已經許久沒看到過忙亂嘈雜的場景了。而眼前這鮮活紛鬧的場景,則提醒著她世界真實的模樣——戰爭、混亂,鮮血與殺戮都是存在的。
戴婭仰起頭,入目是鉛灰色的天空。黑壓壓的雲低低地擠在一起,醞釀著一場隨時會到來的暴雨。幾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她的面頰上,是從天空中墜下的雨水。
有一位傷者被搬到了她的身旁,醫生正替那傷者包紮著傷口。濃郁的血腥氣息蔓延開,傳入了她的鼻端。
許多年前,她也曾聞到過這樣濃郁的鮮血味道。
艷麗的紅色鋪滿了白色的台階,族人的屍體鋪滿了堂皇瑰麗的殿堂。父親被割下了頭顱,連帶著那頂裝飾著珍貴寶石的王冠一起安置在花瓶上。而那個篡位者,便清清冷冷地站在一地艷紅的血泊里,用白色的衣袍下擺擦拭著劍。
他的腳下匍匐著兄長的軀體,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那位前朝的王儲還用雙手緊緊抱著篡位者的腳踝,做出企求的姿態。
而那冷酷無情的篡位者,睜開了猩紅的雙眼,答應了前朝王儲的最後請求。
「……我答應你,會和你的狄羅平分這個帝國。」
耳邊傳來的呻吟聲讓戴婭回過了神。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