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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清酒,倒映著搖曳的高枝。枝幹搖擺不住,蘇緲就這麼端著杯子,靜靜地等著。
這一杯,她要某隻妖來接。
可,一直沒有一隻手,將這杯子接過去。
上此高山,她本已是疲憊不堪,撐著為母親敬了酒,眼下有些支撐不住了。
手微顫了顫,杯酒搖晃險些撒了出來。
蘇緲心頭微涼,嘆了一嘆……到底是她一廂情願。
正欲罷了,一隻手伸到眼前。它抽走酒杯,傾斜杯身,牽線的酒水徐徐沁入泥土。
蘇緲的心驟然停跳了一下,緊接著又擂鼓一般躍動起來。
她扭頭,見身側跪著一玄衣男子。
他有著一張瘦削的臉,側臉的輪廓與高挺的鼻樑真像父親。
漂亮的丹鳳眼,與她如一個模子出來的。
都像母親。
這張英俊的臉,因眉心的懸針紋顯得老成。他又身著一身玄色,明明與她一母同胎,卻好似老她三百歲有余。
這就是,她的哥哥?
玄衣放下酒杯,眉心皺起,那條長長的懸針紋便更顯得深。
蘇緲又點燃三根香,遞給他:「給母親上個香吧。」
未有一字多餘,只做當下該做。
他叩首罷了,雙手將香插|進泥中。
蘇緲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雙手布滿陳年的傷痕,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聽眉沁說過,鍾曲回到妖界後,金翅鳥王也庇佑不了他。從小到大,他吃過許多的苦。
待他敬了酒,上了香,蘇緲方開口問道:「哥哥不肯出來見我,是心頭有怨麼?」
他不作聲,低垂著眉眼,從懷中掏出半塊銅印置於劍前。兩半銅印上,一字「信」,一字「修」,終於合成了父親的名字。
蘇緲的提問,他依然沒有搭理,只是靜靜地跪在那裡。
蘇緲嘆了口氣:「我琢磨了大半年——若換做是我,剛出生就離開父母,去龍潭虎穴中度日……一母同胎的半妖妹妹,卻在父母呵護下長大。可明明,自己才是繼承了全部妖族血統的幸運之子。」
她苦澀地搖搖頭,「是我,也會有怨吧。」
「呵!」鍾曲一聲輕笑,聲音略帶著沙啞。
他的雙眼盯著墓碑,並不瞧她,「父親寧願死在外面,也不要我這個兒子,你能懂什麼。」
蘇緲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父母欠你的,讓我這做妹妹的來彌補,可好?」
鍾曲瞄一眼她的手,目光抬起,落到她臉上。
蘇緲清亮的眼睛正望著他,眸中閃爍著盈盈的光。她從來都是真誠的,她的每一個承諾,都說到做到。
鍾曲卻板著臉,將手抽了回去,冷冷一笑:「泥船渡河,自己都顧不上,還妄想著渡我。」
蘇緲不否認他的話。
自己都混得艱難,說彌補,能補什麼呢。
她說不出什麼有力的話,只好拾起竹籃中的紙錢,於香火上點燃,一張張地燒。
很快,淡淡的酒味被燃燒的紙錢味覆蓋,火苗跳動著,如此時的霞光,映在她臉上。
她想了想,慢慢地說。
「小的時候,母親給我做衣裳,總要多做一套男孩兒的。我那時候不懂,還以為是準備給弟弟的。那些衣裳,一直做到她辭世,四十多套,裝了滿滿兩個箱子。最後卻一把火,都燒在了這墓前。」
鍾曲眼眸垂下,目光落到那紙錢燃燒的地方。
他眸光閃動:「你想勸我不該那麼怨恨?」
「母親思兒成疾,四十多歲就辭世了。我有時候也會難受,要是曾有母親教我,一個姑娘家該怎麼去生活,我定不會走那些彎路……」
蘇緲分了一半紙錢,遞給他。
鍾曲接過,學她一樣,一張一張地燒。他沉默著,直到手裡的紙錢燒了一半,才搖搖頭:「你想說,你並不比我過得好?不,你還是不懂我。」
「那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平復你的不忿。」
他沒有回答,只將手裡的紙錢分幾次丟進火里,火苗被壓得彎了腰。然後,他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她。
蘇緲停下手上的動作。
鍾曲的眼神和這滿地的雪一樣,冰冰涼涼。
「無數次,我想,要是沒有那個半妖妹妹,我是不是就不用過得那麼艱辛。」
蘇緲望著那張年輕卻滄桑的臉,沒有立場說話。
鍾曲眉心的懸針紋愈加的深,他繼續道:「彼時年幼,舊事非你我能左右,老說這個,倒顯得我心胸狹隘。如今我是尊上的奴,你是尊上的妻,貴不可言啊……」
略有一頓,「呵,我竭盡全力地去爭取的一切,於你,是唾手可得!」
他這一笑,極致嘲諷。
蘇緲深皺起眉頭:「我和尊上?不過是權宜之計,你想多了。」
鍾曲朝後望去,崖邊一抹青衫微搖著,妖界至尊正站在那霞光中,安靜地等著。
誰敢相信,這祭拜的清酒,燃燒的紙錢,是他尊貴的手提上來的。
「我想多了?」鍾曲搖頭冷笑,「你可知月影杖是何物?那是權杖啊,別說觸碰,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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