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3章
天色漸明,星子稀疏,洞府里風清幽曠,石室生涼平心緒。
一道頎長身影倏然落在洞口處,看到結界時微訝,但不妨礙他步入洞府。環顧洞內空蕩蕩的四壁,不必發散神識尋找便已察覺她的氣息, 知道她的位置。
罔川挑了一間極簡陋的洞府,除了一入洞口就能看到的空闊靜修場地,再往深里走僅有一間石室。
她就在那間石室里,呼吸輕微平緩,應在歇息。
她為何不回拂雲殿,而在此地流連?外邊還設了結界明顯是不樂意被打擾。雲瀾上神望著通往石室的洞口,蹙著眉把腦海里的那點信息翻來覆去捋一遍。
沒發現有何不妥。
罔川與她亦師亦友, 聽聞因為琉光的彈劾, 之後便傳出兩人是一對仙侶的說法。是真是假無從印證, 因為兩人既沒到三生石測緣,也沒對靈山眾神道明。
在他看來,結侶不過是二人用來堵住外邊悠悠眾口的說法,兩人依舊亦師亦友。正如玉彥師尊歸源,他與諸位同門不也偶爾回靈山逗留幾日嗎?很正常。
只是她沒把事情交代好,把近侍嚇得大清早跑去天宮找人。
他這才知道她在這裡待了一整晚,這就有點不正常了。心生好奇特地來一趟,站在石室的洞口輕喚:
「龍元?」
唔?在裡邊不知不覺睡著的元昭被聲音驚醒,霍然坐起。在對方喚第二聲時才意識到是誰,隨口應了聲。
警戒心略寬,雙手搓搓睡得有些懵然的臉龐。
「你怎麼在這兒睡著了?」得到應允,步入石室的雲瀾上神看著她絲毫不設防的晨起慵懶模樣, 目光沉靜,「咸霖要進來收拾卻被你的結界擋在洞口,怎麼, 捨不得?」
他承認最後一句帶著試探的成分, 動情乃修行大礙,一旦發現苗頭要及早剔除。
「倒也不是, 」元昭坐在榻上,雙手抱著懵懂的臉。她連人都舍了,怎會捨不得一間他沒住過的洞府?「多年的舊識不在了,過來緬懷一番懶得回去罷。」
瞧瞧窗外,看到天色漸明。
「哦,天亮了。」元昭摸摸頭頂看看頭髮亂了沒,一邊打著哈欠,「那你們忙吧,我回去再睡一會兒。」
言畢直接往榻上一撲,整個人連同軟枕一併消失在他眼前。
雲瀾上神:「……」
罔川只是歸源,他還沒死,緬什麼懷?
面沉如水,瞬移出來洞口,咸霖仙君正好帶著兩名小仙趕到。雲瀾上神回頭望一眼洞府,思慮片刻,只手握拳一抓一放,洞內轟隆一聲悶響。
動靜極微, 可突然的塌方仍把趕到的咸霖嚇了一大跳。
天君在此,他身後的兩名小仙一直低垂著頭不敢抬起, 故而不察。
「這洞府年久失修,室內潮濕陰暗,不宜居住。」雲瀾上神朝咸霖仙君溫然道,「你派人整理一下,在此建座望風亭吧。」
前不見山,後不見雲,左右無泉,可不就只剩下吹風了麼?
啊?咸霖先是一愣,但見對方目噙溫淺笑意,連忙垂眸應聲:
「陛下說得是,小仙早有此意。」
「龍元若問起,就說我已經允准,如有不滿盡可去找我。」不好的苗頭應被扼殺在萌芽初期,眷戀一個人到了能躺在他榻上入眠的地步,情動而不自知。
不知最好,以後也不必知了。
人走茶涼,唯一跟罔川有關的洞府不在了,過不了多久她便能將之淡忘。當然,最好是他多慮了。可就沖她躺在一個外男的榻上入眠,這洞府斷不能留。
睹物思人,觸景傷情,向來是情動的表徵,不得不防。
待雲瀾上神閃身離去,咸霖仙君直起身,遙望天宮的方向輕嘆。
真君這該死的破壞欲啊,絲毫未改。
以前搗毀弱水橋樑,皆因那裡是風彌仙子與少師結緣之始,可這裡呢?哦對,這裡曾是罔川神君的洞府。他可是小神君唯一承認的仙侶,難怪真君惱怒。
唉,真君也是可憐,萬年前愛而不得,萬年後依舊。
果然,情這個字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願小神君長久無恙,願這洞府僅是個例,願這靈山還能堅挺萬年……
且說元昭,回到拂雲殿多睡半個時辰的回籠覺才起身,獨自去翻找另一套舊衣穿上。依舊是輕紗羅裙,色澤單一。梳髻束髮,隨手把一支簪子插於發上。
簡樸素雅,妥了。
剛剛走出寢殿的門口,便看到急匆匆趕到的林舒,「哎,來得正好,水呢?」她要洗漱。
「啊?哦!」
乍然看到她在殿裡,尚來不及驚喜的林舒連忙掉頭就跑去端水。就算當了神仙,生活的儀式感不可或缺,哪怕僅是含一口水的步驟。
一通日常程序完畢,元昭開始感受到林舒的怨念。
「你去哪兒了?我離開是想讓你倆有個單獨相處的機會,暢所欲言,有什麼話當場說明白,省得以後藕斷絲連……」
噼哩啪啦,聽得元昭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由於插不上嘴,她索性一邊和阿魯吃著從天宮那裡端來的零食,一邊聽她飽含心虛情緒的叨逼叨。
「怎麼回事?」趁林舒說得正激昂憤慨,元昭悄聲問阿魯,「一副把我賣了的心虛樣兒。」
「沒有。」阿魯坦然搖頭,直率道,「今晨回來找不著你,她以為你生氣了,又怕你出意外一夜未歸。想到昨晚唯有天君留在此處,便猜你會不會在天宮……」
於是,兩人在天宮的天門外鬼鬼祟祟地探問靈山小神君的下落。
兵將們一聽,驚了,靈山小神君失蹤可是大事!天將不敢遲疑,即刻飛往天宮稟報。然後兩人被拎到天君陛下跟前,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
「他還問了那個叫罔川的神君與你的關係,蘆雪隻字未提,可天君陛下似乎看懂了什麼。」阿魯如實道來,末了,遲疑著問了句,「罔川就是蘭若法師吧?」
「嗯,對。」元昭點頭。
重聽故人之名,心湖平靜,並無感觸。
歲月無情,能把過去的人和物或愛恨情仇洗刷得一乾二淨,半點不留,仿佛那些人和事從未存在過。瞅瞅腕上的玉髓手串,他沒了,洞府也遲早換新人。
無論她願不願意,時光終會讓她淡忘他的一切。唯有這串玉髓證明他在她的人生里出現過,這就夠了吧?
元昭豁然一笑,略去心裡淡淡的傷感,和阿魯看著林舒心虛的表演。
往事如煙,說與不說毫無意義。只是旁人覺得她在意,故而心虛,她也無意解釋。漫漫長生,總得找些樂子打發光陰的不是?
點破就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