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或許同病相憐,想到元昭為了保命不得不一次次地遠離京城,遠離爹娘。鳳氏淚眼汪汪,逐漸情緒失控,把她當成六兒擁在懷中,悔之不及地失聲痛哭:
「六郎,阿娘的六郎……」
元昭默默陪著掉眼淚,任憑她摟著自己哭。等到鳳氏哭聲漸歇,才半強迫地扶起她返回溫暖的室內,躺回榻上。
「二娘,經書有言,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人乎?」元昭勸慰道,「人終有一死,但死而不亡。六哥是此生劫了,靈魂往生異界。
一個無君於上,無臣於下,無四時之事的地方……」
就像她常夢到的所謂現代,她一直認為,那個堪稱神奇的世界存在於冥冥之中。或許,阿爹當年修道是有成效的,報到她的身上,讓她看到異界的美好。
人一旦遇到無法逆轉之事,難以承受,便會寄望於神明之言。並祈求神明護佑亡者,在異界的日子能夠安逸吉詳。
正如夢裡的父母,夢裡的她死了,父母要麼鬱郁而亡,要麼信佛信道來安撫自己不堪重負的心靈,求取餘生的安寧。
只是沒想到,她也有勸別人的一天。
真是浮生若夢,似真似幻;人如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
等二娘睡著了,元昭悄然起身,步出內室。四姑娘急忙迎了過來,行禮畢,握住她的手:
「好妹妹,難為你了。京城不宜久留,三哥、八妹已去備車備炭盆,你趕緊出城吧。」
元昭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平靜道:
「我既回來,哪有不拜見父母就走的道理?姊姊放心,我手裡有令符,沒事。」
她既回來,總要見父母一面的。
「對了,」正欲離開的元昭忽又回頭,看著容顏憔悴的寧馨鄉君,「四姊,等二娘好些,你回侯府找醫官看看。你和四姊夫成親多年,一直未孕不是辦法。」
雖說眼下不宜提這個話題,可過了今日,姊妹倆不知何時才能重逢說這些體己話。趁父兄不必出征,毒醫朱壽就在府里,能替她看看怎麼回事。
寧馨鄉君沒料到,嫡妹一個未婚姑娘竟敢提這個,既感動又好笑,催道:
「你一個未婚姑娘,管那麼多幹嘛?行了,四姊心中有數。你趕緊回府吧!見完爹娘,立刻出城,別耽擱。」
「嗯。」
元昭的確不能想耽擱,點點頭,接過洛雁遞來的厚斗篷披好,快步離開了長公主府。
片刻後,馬車回到侯府,門房已收到消息,敞開側門讓馬車直接進府。經過外院,到達前院的正堂前停下,披著斗篷的元昭不等僕從擺好車凳便跳了下來。
一應僕從頂著風霜雨雪侍立兩側,包括季叔。看見群主跳下車,連忙打傘跟上,邊走邊匯報:
「侯爺精神不爽,得知您回府,執意強撐著出來見一見您……郡主,小敘片刻無妨,不宜逗留太久。」
元昭腳步一頓,停下腳步,皺眉瞅他,「朱壽怎麼說?」
「天人尚有五衰相,何況凡人?」季叔難過道,「他說侯爺之相與先帝類同,即便他師父在此也無力強求。若能靜心休養,尚能撐個三五年。」
先帝是殫精竭慮,日漸衰弱,染疾而亡。
「你怎麼看?」元昭不信。
「屬下無能,其實,侯爺早些年已有跡象,屬下不敢明言罷了,直到朱壽來了才好些。」季叔低聲道,「侯爺讓瞞著您,待會兒您當沒聽過這番話,免得侯爺擔心。」
擔心她失去冷靜,意氣用事。
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元昭的眼眶瞬間泛紅。忍了好幾下,推開季叔打的傘。仰起臉,被冰冷的雨雪撲了滿面,總算恢復如常。
「走吧。」
人如光陰者,皆是過客也。
進入父親的北院,終於見到闊別多時的父親母親的慈容,任憑元昭再怎麼努力控制情緒也是徒然。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上前幾步卟嗵地跪在二老跟前。
看見女兒哭成那樣,姜氏哪裡還端得住?起身離席急步上前,娘倆抱頭痛哭,喜極而泣。定遠侯雖坐著不動,但見女兒長高了,長壯實了,也是滿臉欣慰。
女兒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歸來,府里的熱湯熱食準備充分,一一端了上來。
元昭狼吞虎咽,父母就坐在一旁看著,不停地問起她的近況。姜氏問的是生活日常,定遠侯關心的是女兒的現況:
「慢點吃,吃完了,即刻離開……」
姜氏一聽,面露不舍的神色,但又無可奈何。倒是元昭,改變主意了,邊吃邊道:
「雖然我是連夜回京,但該知道的人肯定都已知道。就此一走了之,甚為不妥,起碼得去宮裡一趟感謝姑父陛下對孩兒的厚愛,順便探望姑母。整整十年了,我還沒拜見姑母呢。」
「你姑母會理解的,」定遠侯不同意,好不容易幫女兒求了一道護身符,怎能讓她直入虎穴?「至於你姑父陛下那兒,為父會替你解釋。」
「爹,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元昭態度堅決,「女兒領了姑父陛下多次恩情,卻從不入宮拜謝皇恩。如此忘恩負義、貪生怕死的品性,豈不讓人寒心?」
趁姑父陛下仍念一絲舊情,就算皇宮是龍潭虎穴,她也得冒險走一遭。
父親已經年邁,有些事,年輕一代得學會自己承擔。
「你可有把握?」聽出女兒話里的倔強,定遠侯無可奈何。
「有。」元昭睜著眼睛說瞎話,語氣十分篤定,「請父親母親放心,我定能活著出來。」
定遠侯和姜氏:「……」
沒有最後那句話,他倆就信了。眼下,讓他們如何能放心?
「爹,娘,我不能躲一輩子。」元昭耐心勸道,「我十四了,明年行了笄禮就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我得自己學著去面對,難道你倆不想看到我成熟穩重的樣子?」
「哼,你那成熟穩重的樣子能夠維持一柱香的工夫,阿娘就燒高香了。」姜氏見勸不了,沒好氣道。
「那今年這柱高香,阿娘燒定了。」元昭反駁道。
「好了,」定遠侯制止娘倆鬥嘴,問女兒,「昭兒,你且說說,打算什麼時候去?」
「明天一早。」元昭不假思索道。
「這麼快?」姜氏微怔,往外邊瞄了一眼,憂心萬分,「看這天氣,至少要幾天才能消停……」
「那也得去。」元昭態度堅決。
皇恩浩蕩,越惡劣的天氣,她越要去。表面是心誠,實則上,她挨這一場風雪,能讓姑父陛下降低對侯府的忌憚之心。
她年輕,經得起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