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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春十七歲那年的夏天,他心血來潮,帶著他那一幫玩伴登上了一艘大船出海,去尋找傳說中的鮫人。
那是一艘有三層船艙的豪華樓船,船身上塗滿精緻明艷的彩繪,有著最堅固的龍骨和寬闊的走廊,可以容納上千人,傍晚的時候,常有孩子在甲板上玩鬧。
沈望春住在最上層,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他有些暈船,吃了藥還是覺得不大舒服,所以大多時間都在床上躺著。
玩伴們大都是帶著女郎一起上的船,船上的隔音不是很好,他們在隔壁的房間裡顛鸞倒鳳,淫靡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沈望春的耳中,他聽得直犯噁心。
他離開房間,去了下面的甲板,趴著欄杆面帶憂鬱地眺望遠方,晚霞將天際染成一片瑰麗的紅,深紅淺紅朱紅緋紅,這些紅色和著金光被揉在一起,匯成一條洶湧的河流,海風撩起他烏黑的髮絲,海鳥在他的頭頂盤旋,此情此景,沈望春真的很想賦詩一首。
奈何沈望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看了沒兩眼,詩還沒作出來,人就不行了,彎腰乾嘔起來。
「哥哥,你不舒服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沈望春的背後響起。
他回過頭,眼前是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用紅繩扎著兩個小辮子,只有他大腿高,懷裡抱著個布娃娃,沈望春敷衍說:「有一點。」
「給你糖吃,吃了糖就好了。」小姑娘將握成拳頭的那隻小手緩緩打開,她的掌心是一顆白色的方糖。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映著漫天的霞光,沈望春想到小時候他藏在木盒裡的那些琉璃珠子。
這種廉價的糖平日裡他連看都不看一眼,此時卻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過了那顆糖。
小姑娘對他笑了一笑,轉身向她的母親跑去,兩隻小辮子一上一下地翻飛,快活得好像一隻剛出籠子的小鳥。
夜幕沉沉地壓了下來,燃燒地雲海最後的一點尾巴都被黑暗吞沒,沈望春將嘴巴里的方糖嚼碎,咽了下去,他的那些玩伴們應該也堅持不了多長的時間,現在該安靜下來了,他可以回到船艙好好睡上一覺。
他轉過身,涼涼的水珠落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抬手去抹,霎時間風雲變色,狂風驟起,原本平靜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沈望春停下腳步,正要感嘆自己果然是天選之子,一出門就有奇遇,下一刻,一條墨色蛟龍從雪白的浪花中猛地騰起,吐出的冰冷海水噴了他一臉。
沈望春無語地擦了擦臉,隱約覺得天選之子不該這樣登場吧。
隨即他又安慰自己,這勉強也能算是龍涎吧,不是很拉低他的身份。
嗯……
蛟龍涎。
沾了兩個字,怎麼不算呢?
蛟龍粗壯的尾巴橫空掃過船身,一聲轟隆巨響過後,船艙碎裂,破碎的木材從上面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眼看著蛟龍要再次撞上船身,沈望春抽出腰間長劍,飛身而上,向著蛟龍的腦袋劈去,夜空中划過的銀白閃電將他的身影籠罩其中,他想這絕對會是載入史冊的一幕,待他宰了這惡蛟,他的故事至少得在岳陽城裡流傳個四十年。
然而沈望春實在他高估自己的劍術,出師未捷身先死,蛟龍一個猛甩頭,就將他掀回船上。
墨色海浪翻湧起白沫,閃電熄滅,天地歸於一片濃稠的墨色,只剩下蛟龍那雙腥紅滴血的眼睛。
船艙很快就進了水,船身劇烈地搖晃,腳下的船板吱嘎吱嘎響著,蛟龍如同遊戲一般,從船上隨意抓取兩人,吞入腹中,船上的人們已亂成一團,驚聲尖叫,四處逃竄,從船頭跑到船尾,又從船尾跑到船頭,他們是如此的弱小,連一點掙扎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沈望春抱著劍呆坐在原地,他向來被保護得很好,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
他的身上帶了許多救命的寶貝,想要從蛟龍口下逃脫並不是件難事,只是他想要像故事裡那樣,救下這一船的人,他做不到。
玩伴們找到他,祭出御風的法器,催促他:「快走啊少主!」
沈望春抬起頭,傻傻地問:「那他們怎麼辦?」
「還管他們做什麼!快走啊!」
「可是……」
「可是什麼啊?再不走您自己就走不了,快把手給我!」
沈望春遲遲沒有伸出他的手,身後人群擁擠,在黑暗中奔跑著、推攘著、祈求一條生路。
「救救我!救救我!」
「我不想死,救救我吧!」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娘還等著我回去!」
「啊——」
「……」
他們的哭喊聲在沈望春的耳邊此起彼伏,直到多年後,他還會在夢裡聽到這些聲音。
沈望春總以為自己是能救蒼生於水火的英雄,直到這一刻,他才猛然發覺,原來他什麼都做不了。
那個在不久前還給了他一塊糖的小女孩眨眼間被龍尾卷到天上,甲板上只剩下一隻濕透的布偶,她的母親跪在地上哭求哀嚎,求上天憐憫。
她的聲音與眾人的哭聲混在一起,上天要如何才能聽到。
沈望春頹然起身,他的眼睛落了水,霧蒙蒙的。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那個小姑娘在空中叫他哥哥,他握緊手中長劍,上前一步,猶想挺身而上,卻被玩伴死死抓住手臂。
電光火石之間,劍破長空,流星颯沓,一劍斬斷蛟龍的尾巴,鮮紅的血如雨般傾灑而下,頃刻間染紅了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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